范彦先的风格其实不难捕捉,只要看过他的几局棋就能知道,他善于进攻,也乐于进攻,用积极的进攻来代替防守。兵家有云“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范彦先倒是把这句话在棋盘上运用到一个极致,步步进逼,招招狠厉。一般人在这样急骤的进攻中很难沉住气不进行反击,除了心理上的压力,也有现实的考校。范彦先的进攻并非无的放矢,你若不应,很可能大好的河山就要拱手让人;然而即便积极应对,缠斗到最后也未必就能够占到上风。这才是范彦先的可怕之处。
范彦先的几次进攻,都让慕远在腾挪间巧妙地化解了。慕远当然不是全然不应,只是他的应对极为巧妙,看似作用不大的几手棋,却着着下在要点上,范彦先若要持续进攻吃下这块棋很可能最终费力不讨好,然而若就此放弃的话,先前走的几个子就如同废子,再无作用,且很有可能在之后的反击中成为己方的弱点。简直是如鲠在喉,吞又吞不下去,放弃又不甘愿。
几番之后,范彦先终于感到有些疲惫,开始长考。
此时,苏预之与桓占轩的棋局也已经下到了关键的时候,两人你来我往,轮番进攻,妙手跌出,精彩至极。下的人下得痛快,看的人也看得酣畅,庭院里的大盘前围观者众多,每有妙手出现便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偶有失手或者不利也惹得众人跟着紧张起来。
相较之下,范彦先与慕远这盘棋的大盘前则要冷清得多。原本看棋的人还多几个,然而下到中盘,众人期待地精彩战斗却始终没有出现,慕远的一再避让更是让几个性急的棋友看出了火气。
“怎么搞的,如此还不反击,难道要等到对方把火烧到自家后院么?!”
“这个慕云直,究竟会不会下棋?简直岂有此理!”
“不看了不看了,好没意思。”
……
几人挥了挥手,嚷嚷着往苏桓棋局的方向走去了。
天元在几人贬责慕远的时候就已经心头火气,怒上眉梢,正想反驳几句,纪三轻轻按了按他的手,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才生生把欲出口的火气压了下去,心里头却兀自冒着火: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能看得懂少爷的棋。少爷的高明之处又岂是你们能够轻易明白的。哼!
倒也不是所有人的看不懂,纪三除外,大盘前还有几个人看出了名堂。
“这个慕云直,不简单啊!”
“于兄看出什么来了吗?小弟怎么看都觉得不怎么样啊。”
那位姓于的咧嘴笑了笑,指着大盘道:“黑棋看似在白棋的凶猛进攻中处处避让,可是你们发现没有,每当黑棋做出应对之后,白棋的攻势便会缓一缓。高手之间的对决,时机的把握至为重要,兵家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范彦先的棋,一向有势如破竹之力,能让他缓上一缓,已属难得。另外,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从方才开始,就没有新的棋谱送出来了。而下一着,轮到白棋下。”
纪三往侃侃而谈的男子那边淡淡看上一眼,暗暗泛起几抹笑意:这人,倒是有些眼力。
第32章
说是长考,然而这局棋每方的用时也不过一个时辰,实在没有更多的时间,半刻钟后,范彦先深吸一口气,目光沉沉,捻出一颗棋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
进攻!
依旧是进攻!
更加猛烈的进攻!
棋子落下的那一刻,慕远也不由得眼睛一亮。
范彦先这一着棋的选点极为高明。
右上是黑棋的大场,若被白棋成功破空或者搜根,这样的损失黑棋受不了,所以一定要应。而白棋的选点恰恰是这一块黑棋唯一薄弱的地方,局势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不愧是名扬江淮两道的顶尖棋手。慕远微微一笑,捻子落下。
黑棋挡住,白棋长,黑棋扳,白棋跳一个。接下来的下法范彦先也已经计算过,若黑棋断,白棋则顺势叫吃,最次也能形成一个劫,纵观全局,白棋的劫材虽然不比黑棋多,但是也不会少,若是打劫的话他未必会输。何况,只要成劫,不论输赢,于他都是有利。倘若黑棋不愿意打劫而退一个的话,那也正中黑棋下怀,乘势追击一向都是范彦先的拿手好戏。
然而慕远的应对再一次出乎他的预料,在这样一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脱先的时候慕远偏偏脱先了,而他脱先的地方目前看来也不是什么紧急之处,只是在另一块棋上接了一个。
范彦先百思不得其解,他看不出这手棋的用意,然而棋下到现在,他更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对手会在这样的时刻下出一个无理手。
一定有他的用意,只是自己还看不出来。那么,还要不要继续保持之前的节奏?范彦先第一次犹疑起来。
连对局中的范彦先都看不明白,围观的棋力更低的棋友们自然更加看不出来。慕远这一手的棋谱被送出来之后,棋友们纷纷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