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回答却十分平缓:“仲谋,你是仲谋对吧。”
我下意识点头,又快速摇头,忽然整个人就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中。
视线里,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人影攒动,火把连成长龙,在岸上不断游动,冷冽的寒气侵袭身体,窒息的感觉不断逼迫着我的意志。
身体不断下坠,啪嗒一下,与河床碰触,昏暗中,另一个猪笼里的人猛地扯开了猪笼,钻出去之后,头也不回地游走……
“我好羡慕他,不用死,换个姓名依然能够活下去。”我嘴里说着我不可能说出的话,双脚的脚趾都往回用力,让脚更小一些。
爷爷深吸一口烟,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事,柳姑娘,因为是你,所以我并不害怕。”
“那你还要把我烧了!”我猛地回身,手抓住爷爷的脖子。
爷爷不慌不忙,把我的手掰开,站起身来,气恼地说:“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柳姐……你已经死了,不能再在人间耽误时间了!”
柳姐?爷爷和这女鬼认识?
不过听到这些话后,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可是我还没活过,只因为那个男人碰了一下我的手,我就要死?这不公平!”
爷爷手扶着墙,指着自己的脸,沉声说:“柳姐,你清醒一点,事情已经过去六十年了,你再不舍得,也该放手了。”
看着爷爷的身形,我脑中出现了一个青涩的孩子,十一二岁,头上留着巴掌大的束发,不好意思地站在小院里,手里拿着桂花糕。
“你这孩子怕什么,吃吧,很甜的。”似乎是柳姐的声音,和煦如风。
小孩点头,一口把桂花糕吃了,又惹得柳姐发笑。
这似乎是爷爷和柳姐初次见面时的画面,我心中生出感慨,很伤感。
“柳姐,放下吧,下辈子再投胎,你不会因为被人碰到手就要被浸猪笼……相信我。”
我站在原地,头高高昂着,似乎眼泪从眼眶中落下就输了。
最终,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悔恨的情绪将脑袋占据。
“你烧吧,我走了。”
“谢谢你,柳姐,那桂花糕,真的很甜。”
爷爷拿出火柴盒,半蹲在柴火堆前,手颤抖着点燃一根火柴。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知道爷爷或许有别的办法留住柳姐,他在犹豫。
当火柴上的火焰快烧到他的手时,他如梦初醒,将柴火堆点燃。
火焰燃烧,像是一股股炙热的风,将我身上的阴寒气息全数吹散,我力竭,一屁股坐在地上,峥峥看着燃烧着的火堆,脑袋里一片空白。
当火焰快燃尽时,爷爷已经靠在墙边睡着,我摇晃着站起身,走过去低声呼唤:“爷爷,火烧完了。”
他睁开眼,抓住我的手臂起身,在我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沉声说:“好,仲谋你表现地很好。”
面对他这样的夸赞,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爷爷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快到傍晚:“送其他人走,再去和牛家父子算账。”
我心中一动,想着果然如此,牛家父子的尸骨直到现在还没被找到,肯定还隐藏着其他的秘密。
虽然很想现在就知道其中内情,但爷爷没说,我也就没有多问。
送走其他水鬼后,天已经全黑,我看了看屋内妮儿,她呼吸匀称,看样子只是昏睡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爷爷和我一同来到村卫生所,牛原已经不再挣扎,安静地躺在竹床上,眼睛空洞无物,像是傻了。
牛家的两个姑娘在他身旁坐着,小一点的牛花儿不停抹着眼泪,牛绢则心事重重地看着牛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爷,您可算来了,这牛家的娃儿又要丢一个吗?”一名上了年纪的村民低声问。
牛花儿看到我们来了,二话不说跑来跪在了地上:“二爷,您一定要救救原儿,我们已经没了大哥,不能再没有他了!”
第18章 黄道士
不曾想,牛绢却是一把将牛花儿抓了起来,气恼地说:“你为什么要给他们下跪,他们就是害死你大哥的凶手!”
牛花儿吓坏了,惊恐地看向牛绢。
爷爷眯着眼,对我摆了摆手:“看来这里没有人需要我们帮助,我们也就别在这里自讨没趣了。”
我皱着眉头,不明白牛绢为什么要对我和爷爷恶语相向,跟着爷爷往门口走。
只是我多少有些担心,就这么走了,如果牛原又死了,这牛家的两姐妹可真的没法活了。
爷爷脚下步伐不停,很快就到了门口,我则有些犹豫,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牛绢。
突然,她脸上露出冷笑,指着我大骂:“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哪天你也要死在水里。”
一听这话,我顿时不乐意了,瞪着眼睛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哪里惹到你了,你凭什么……”
我话没说完,牛绢猛地跺了一下脚,双眼通红地大喊:“就凭你们只捞他们的尸体,就是不捞我大哥和阿爹的尸体,为什么!”
一听这话,我算是明白了,原来她心里隔着这么个茬。
“牛大哥和你爹的尸体不在留仙河里,我当然捞不着啊!”我嘴上顺着这么一说。
爷爷却是喊:“仲谋,乱说些什么,给我过来。”
他进来拧住我的脖子往门外扯,边走边解释:“童言无忌,各位不要在意,他这几天阴寒之气入体,事情想迷糊了!”
然而饶是爷爷这么说,村卫生所内外年纪大一点的村民脸色都是一变,纷纷议论起牛大哥和他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隐约之中,我感觉自己闯祸了。
回家的路上,一个身穿道士装束的老人从牛大哥家里走出来,正好和我们撞上。
那人瞥了爷爷一眼,脸上露出喜色:“二爷,您老是二爷吧。”
我看向他,只见这人尖嘴猴腮,下巴留着山羊胡,光看面相就感觉不像是好人。
爷爷停下步伐,歪着脑袋看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脸色变得严肃:“你怎么在这里,你老爹还好吗?”
山羊胡摇了摇头,朝爷爷拱手说:“承蒙二爷惦记,家父在三个月前已经仙游了。”
爷爷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正要说话,村卫生所里传来牛绢的喊声:“黄道长,劳烦您过来一下!”
山羊胡应了一声,和爷爷客套两句便小跑着过去。
看山羊胡进到村卫生所里,我低声问:“爷爷,这人是谁?”
爷爷满不在乎地说:“一个江湖骗子,牛家姑娘要遭殃喽。”
我不由一愣,却见爷爷已经走出两三米外,连忙跟上去问为啥。
爷爷一开始还让我不要多问,后来实在架不住我的询问,才说出了这山羊胡的事情。
这人名叫黄清,当年爷爷和几个兄弟做捞尸队,在洛阳周边给人捞尸,遇到过他和他父亲。
俩父子因为好吃懒做被赶出家门,跑到道观里当了一个月的道士就急急忙下山来混饭吃。
头几次两人装模作样还挺像那么回事,赚了些钱。
当时是一位富绅的女儿和情人私奔,过江的时候遇到暴雨,船翻了,富绅的女儿淹死在江里,身体轻没沉下去,飘到了岸边。
富绅心有不甘,花大价钱请爷爷的捞尸队,一定要找到那个勾引他女儿的男人,把尸体千刀万剐。
暴雨过后,爷爷的捞尸队就开工了,不出三天便在江里捞了四具尸体上来,三男一女。
那个年岁,稍微有些小灾小难,老天爷就要取人性命,多捞出来的尸体爷爷也没多在意,只想着等富绅选个人出来,千刀万剐之后,全都一并烧了,再入土为安。
选谁当那个奸夫,不是他们操心的事儿。
富绅也是为难的很,三具男尸,选错了都不太合适,可除了自己的女儿,谁也不知道这奸夫是谁。
谁曾想,这黄清父子俩主动请缨,到了富绅家里之后,一顿糊弄,出了个昏招:三具男尸全千刀万剐。
结果可想而知,富绅家里闹鬼,几个月都不消停,黄清他爹被富绅打断一条腿,黄清则因为跑得快,躲过了一劫。
事情丢到爷爷嘴里,那就是一个笑话,可眼下牛家请这么一个不靠谱的道士来,我感觉牛家要遭殃了,心里很是不安。
爷爷似乎也看出了我先的担忧,手里拿着酒杯,吃下一颗花生米,眯着眼说:“仲谋啊,你想做好事的心是没错的,但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人都能帮的,知道吗?”
我有些疑惑,想着都是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牛家遭殃,我看着心里也不舒服。
爷爷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不帮的理由有三,一是阿牛他爹多行不义,给后代招罪,这是他牛家的苦果,只得由牛家人自己受。二是他牛家人祖上有孽缘,说句不好听的话,我恨不得他们断子绝孙才好……”
一听这话,我惊讶地看向爷爷,想到之前送走的柳姐,猜测爷爷所说的孽缘,很可能就是牛家的前人害死了柳姐。
“其三,他牛家的大闺女不是个会感恩戴德的人,帮她就是自找苦吃,不值当。”爷爷沉声说,对我抖了抖手,像是在警告我,不要淌这趟浑水。
……
三天后,牛原醒了,牛绢大摆宴席,请全村人去他家里吃饭。
我因为有爷爷的劝告,只站在路边看着,没有过去。
说实话,我心里还是不能释怀。
突然有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猛地回头,只见来人是田敏。
她疑惑地看我:“仲谋,你怎么了,去吃酒席吗?”
我摇了摇头,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还没到家门口,就看到爷爷面上满是气恼,急匆匆往我这边来。
我缩了一下脑袋,以为爷爷要怪罪我,结果爷爷从我身边走过时,拉了一把我的手,沉声说:“走,这倒霉催的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动我的东西!”
我连忙跟上,到了牛家门口,爷爷二话不说就把已经摆好的一张桌子踹倒。
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见爷爷这般举动,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惊讶表情。
“牛绢,你给我出来!”爷爷双手叉着腰,气急败坏地大喊。
第19章 雾沟
牛绢从屋里跑出来,看桌子倒了,急切地大喊:“你,你干嘛啊!”
我从未见爷爷这样过,心里很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