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苏被翠柳这么将了一军,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江大爷,我什么时候说过,会掉脑袋了?”
“本朝律例,货物要出外洋,只能从广州走,广州关口,总管天下客商出外洋货物,您这要绕过关口,求的是大利息,但一旦被人抓到,那就有人要掉脑袋,苏大叔您做了这么多年,必定这个掉脑袋的人不是您,那就是,被您找来的人了。”
老苏腾一下站起身:“你别以为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晓得,行会之中,也有人不干净,把私货夹在那些已经报了的货物之中,悄悄出去。你若是晦气,被人把这些货物夹带出去,那受罪的也是你。”
原来行会之中果真是争权夺利,翠柳并不稀奇行会之中的争权夺利,毕竟这行会的利息,大家都能看的清楚,那可是山海一样的银子,而前来此处的人,为的都是银子,有人多占了些,那必定有人就少赚了点,这才是老苏这些人存在的原因,况且,老苏和行会中人,还有私仇。
“你既知道,为何不报官?”翠柳知道自己这句话问的很蠢,但还是问出来了,老苏笑了:“你果真是头一次出门,什么都不晓得,报官,怎么报?又报给何人,我爹爹就是被他们诬陷,在我们家送往外洋的货物之中,夹带了些没有报关的货物,被查出来,百口莫辩,所有产业全被抄了,我侥幸逃出性命,这十来年,回到此处,也不敢用自己名姓。”
毕竟这是抄家的罪名,翠柳看着老苏:“所以你就想用他们的办法,去治他们?”
“不!”老苏十分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对翠柳说出这样的心里话,但既然说了,那也就继续说,于是老苏长叹一声:“我自然晓得,他们把持的,是银子,那我自然要赚多多的银子。你放心,你既然知道了一些,那……”
“我如何才能放心?”翠柳反问老苏,老苏没想到翠柳竟然是如此一个聪慧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法说服翠柳,老苏不由有些焦急,就听翠柳往下说了一句:“你这样动作,行会中人必定知道,为什么还放任你,难道你,捏住了什么把柄?”
老苏自然是想要他的仇人都被灭掉,也必定会去收集把柄,但老苏收集的把柄,看来不足以让仇人伏法,所以老苏才迟迟不动,而那些仇人,也晓得老苏手中有把柄,所以就停在那里,这是胶着之势,也是老苏急于想再多寻些货物,多寻些人,好多赚些银子的缘故。
“江大爷,你知不知道,你知道了这些,结果可能是,死!”老苏冷冷地说着,翠柳瞧着他,突然笑了:“死有什么可怕的,人活着,总是要死的,但是呢,苏大叔您来这里十多年了,想来也不是为了弄死几个客商吧?”
翠柳的话让老苏又泄了气,是,自然不是为了弄死几个客商,弄死了几个客商又有什么用,重要的是银子,重要的是能收集到把柄,重要的是,能扳倒仇人。
“况且,苏大叔您做生意是很厉害,可是您不清楚,要扳倒您的仇人,最要紧的是……”翠柳故意停下,看着老苏说了一句:“他们背后的官员。苏大叔您也晓得,能做这行首的,自然背后有的是人支持,不然的话,怎么会坐这么久。只是,朝廷开设广州关,为的是赚钱,官员千里做官,也为的是银子,这主持行会的客商呢,也是为了赚钱。都想赚钱,那就要看,看这其中的利益分配了。”
江老爷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叹息过,说做生意和官家打交道,是远了不行,近了也不行,而行会这些,平常必定是用官家来弹压过众客商的,而同时为了让官员忌惮,也用众客商的名义做过些事情。这样下来,必定是有人会怨气满腹。而老苏,他不利用这一点,那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果真老苏已经叹气:“当日,不过是我爹无意中得罪了一个官员,之后也小心道歉,送了五百两银子去,这五百两银子,他们是收了,但并没放过家父。江大爷,我听说您家中也曾起起落落,想来也清楚内里如何。”
不过是个墙倒众人推的故事,而老苏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和行会中人作对。翠柳笑了:“苏大叔,您这几句才是肺腑之言,您先回去,我啊,这会儿心里已经有底了,定不会让您吃亏。”
不会让自己吃亏?怎么感觉这江大爷说的话,透着那么奇怪,但老苏还是站起身离去,翠柳送老苏出去,回身就见木恩站在院门口,此时天已擦黑,木恩有些矮胖敦实,站在那里倒有些滑稽。
翠柳笑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江大爷,您真的要和这个人合作,我和你说,他们……”木恩话没说完,已经被翠柳打断:“他们私下把货物运出去,一经发现,就是死罪,是不是?”
木恩没想到翠柳会这样直接,没有再说话,就听到翠柳缓缓地说:“我本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晓得,原本呢,我就会进这个圈套,但是我反过来多问了几句,也就问出一些话来了。木管家,您说,行会种种弊病,想必会有很多人心中愤怒,那为什么,没人提议改变?”
木恩是真没想到翠柳会这样说,不由眼睛瞪大一些,夏天青站在院内,听到外面传来的翠柳和木恩的对话,夏天青不由哂笑,江翠能还是太年轻,动不动就想改变,可是他压根不知道,改变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夏天青摇头,木恩已经看见夏天青了,对夏天青嚷道:“大爷,您也听见了,您出来和江大爷说说,横竖这话啊,我没办法和江大爷说。”
这个木恩,怎么最近总是给自己找事?夏天青心里骂了一句,也硬着头皮出来,翠柳站在那里,看着夏天青,夏天青上前对翠柳行礼:“江大爷,木恩他口无遮拦,只是江大爷也该知道,行会能在这广州城内,上敬官府,下抚客商,外面还有和众外洋商人周旋,都是有大能力者而为之。”
“夏大爷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因为,你在行会之中,也占了一股?”翠柳反问,夏家在行会之中,也有一股,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夏天青并不愿别人提起,毕竟那是夏家的股,而不是夏天青的股,所以夏天青笑了:“那江大爷说这话,是为的什么?”
“夏大爷,你想来对行会的事情十分清楚,对其中弊病也很明白,您家中的股,占的并不多,而夏大爷一看就是个不甘心久居人下的人,您,想来也很想要在这行会之中,说话能更有分量些。”翠柳不愿意再和夏天青绕圈子,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夏天青手中的扇子没有继续挥舞,而是看着翠柳:“你的意思,想要我和老苏合作?江大爷,你是不知道,这个老苏,是个滑不溜丢的泥鳅,他为什么不能去报仇,因为他总想让别人付出代价,自己全身而退。”
果真这老苏,是不愿意自己付出代价的,不过想想也平常,毕竟这老苏,在外面熬了那么多年,吃够了苦,现在想的,自然是,别人出头,他在后面受益,否则不会只去说服那些初来广州的人。
“我想,他不止如此吧。”翠柳沉默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夏天青瞧着翠柳:“生意场上,到处都是陷阱,你以为你那点道行,别人看不出来?江大爷,你啊,还是……”
“我偏不服!”翠柳直视夏天青:“我偏不服,说什么我道行太浅,说什么我一无所知,我都不服气。”
更不会退出去,被吓破了胆子,夏天青唇边现出一抹嘲笑:“然后你就鲁莽行事,最后银子也花了,货物也折了,小命也丢了。”
“你凭什么说我的行事就是鲁莽,那我是不是要说,你这样小心谨慎,不过是懦弱?”翠柳冲口而出,夏天青觉得翠柳不可理喻,于是夏天青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把话给说出来,而翠柳已经轻声道:“我当然知道老苏不是什么好的合作对象,行会那边也是陷阱重重,我定会小心行事,不劳夏大爷您费心。”
说完翠柳对夏天青行了一礼,转身就回自己屋里了,木恩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大爷,大爷,您瞧这位,您瞧瞧,他啊,让我不晓得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