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证据,若不公之于众,你收的太多,也是没用的。”
翠柳的话,像一块重重的石头,敲在老苏心上,那些证据,真要说起来,陈家是可以推脱的。
“证据,是要交到合适的人手上,才有用的,老苏,你不会想一辈子顶着这个名字,活下去,你是不是也想让整个城内的人都知道,你的父亲,吴行首,是无辜的。”
提到自己的父亲,老苏的双手开始颤抖,自己的父亲,那个疼爱自己的人,他本应该,应该看着自己成为吴家的骄傲,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这苟活。
“老苏,我不管你心中在想什么,这件事,至关重要。”翠柳说完就要站起身走出去,老苏伸手拉住了翠柳的袖子,翠柳转头看着他,老苏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很干涩,说出的话都快不成音:“我跟你去。”
跟你去,去见夏天青,翠柳长舒了一口气,去见夏天青,把证据交给夏天青,那夏天青就能知道,知道这些证据能发挥什么作用。
翠柳和老苏走进夏天青所住的院子的时候,夏天青正在喝茶,当看到老苏的时候,夏天青口中的茶都差点喷出来,他没有想到的是,翠柳真的能说服老苏。
而翠柳已经带着老苏走到夏天青面前站定,翠柳的笑容里面带有一些自得:“我把人带来了,我也说服了他,现在,夏大爷,您是不是该说一说,我们下一步要如何做。”
“请坐!”夏天青收敛起面上的震惊神色,对老苏做个请的手势,老苏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气势也不一样了,不再是那样讨好的笑容,也不再是那样的,有些维诺,而是眼中带上了光芒。所以他之前,真的是在翠柳面前伪装。
翠柳明白了这一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木恩上前给三人斟茶,夏天青已经举起杯子对老苏道:“这是近年流行的贡茶,我总觉得茶味重了些,没有碧螺春合口。”
“茶浓一些,也好。”老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翠柳不由有些头疼,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打机锋,于是她咳嗽一声,二人都转向她。翠柳看着夏天青:“既然来了,就不用打什么机锋,也不用怀什么过往,该说的,该做的,就直接说了,直接做了。”
“你的性情,倒很爽快。”夏天青带着几分讶异地说,翠柳笑了:“不爽快又如何?”
“碧螺春已经是过往了,现在这茶才是贡茶,夏大爷,记得多年以前,你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就被你的父亲带来此处,我曾和你见过一面。”老苏放下了茶杯,对夏天青高声说,夏天青也笑了:“家父现在年已老迈,只在家中过日子,他常常说,面前的老友,已经一个比一个少了。”
果真这碧螺春,里面有玄机。翠柳喝一口杯中新兴起的贡茶,茶味很浓,但这茶味之中,又带有一点点甜味,不同于龙井的兰花香,也不同于碧螺春的浓香,而是另一种甜味。只是,不知道他们二位,现在尝出这茶的甜了吗?
翠柳放下茶杯,眼牢牢地盯住他们二人,一副防备他们打起来的样子。夏天青已经笑了:“江大爷,难道你还怕我们打起来不成?”
“不要取笑,方才我进来时候,想起这些过往,我这三十年来吃过的苦头,就有些难以自抑,若不是旁边有人,说不定我真能打你一顿。”说完老苏就自顾自笑起来,笑完老苏叹息:“那些过往,实在有些不堪回首。”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翠柳不等老苏感叹完了,突然开口说,夏天青和老苏都望向她,翠柳皱眉:“当初陈家联合别的人家对付了吴家,那现在你们又要联合起来对付陈家,那陈家若还有一个人,三十年后,又来对付,岂不是……”
“没有什么冤冤相报!”夏天青嗤了一声,接着夏天青把杯中茶给泼了:“江大爷,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会有一点妇人之仁。”
说自己妇人之仁?翠柳瞪向夏天青,夏天青看着翠柳:“做生意,正大光明地做,那就算是做亏了,也不过是运气不好,若是坑蒙拐骗,夺了别人的气运,那就怪不得别人要来报复。”
“这些年,我时刻不忘提醒自己,就是不让自己变成陈家这样的人。”老苏语气平淡,翠柳却听出老苏话语中的难过,吴家出事的时候,老苏才十二三岁,是个被娇宠在家的小少爷,娇宠的小少爷,陡然遇到这样事情,只能逃离家乡,碾转求生,这么多年在外面,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而回到此处,这十四五年,见到仇人过的那么好,却还要提醒自己,不能变成陈家这样的人,可想而知老陈的确是个好人。翠柳不由轻叹一声:“这么看来,您的母亲,一定非常好。”
怎么突然就说到自己的母亲身上?老苏惊讶地看着翠柳,翠柳一时感悟入怀,也顾不得许多,只轻声说:“若非你母亲是个好人,时时刻刻教导着你,你怎么会时刻不忘提醒,不能变成陈家这样的人?”
说着翠柳擦掉眼角悄悄流下的泪,夏天青一时也十分感触,对老苏道:“我也不由想起家母,多年来,她总是告诉我,要忍一步,说做人做事不可太绝,若太绝了,夺走别人所有生机,日后,定会反噬。”
翠柳也不由想起江太太,勾动心肠,想哭却只能悄悄地擦泪,并没有多说什么。
老苏已经站起身,对二人郑重地作揖,翠柳急忙跳起来去扶老苏:“怎么突然行此大礼?”
“二位的话都极其有道理,我说实话吧,这些年并不是没有人想要和我合作,对付陈家,只是他们总是说要斩草除根,定要陈家一个不留。我听听就怕,故此只是推脱了。”老苏的话让翠柳吃惊,夏天青却并不吃惊,他看向老苏:“所以去年你来寻我?”
“是,因为我这些年来,仔细观察,夏大爷您做生意,从不赶尽杀绝。”老苏的话换来翠柳对夏天青的凝视,这个人,做生意从不赶尽杀绝?不过想想第一次见面,就是自己被劫道的追杀,而他出手相救,一个能救人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因此翠柳点头:“夏大爷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坏人。”
“原来江大爷心中,我是个很坏的人?”夏天青反问,翠柳双手直摆:“并无此意。”
“来,我们今儿以茶代酒,喝完这杯茶,我们三人就共同对付陈家!”夏天青已经转移了话题,翠柳被夏天青这样轻轻放过,不由有些惊讶,但还是端起茶杯,三只茶杯在空中轻轻一碰,翠柳把杯中茶一口喝干。
老苏已经从怀中取出一叠账册:“这是我收集的陈家货栈出入的账册,他们家的货物,有出入。”
货物有出入,那就是私下有卖给外面客商但不走关口的,翠柳伸长脖子想看看这账册上都怎么写,却发现这账册上用的数目字都和自己见过的不一样,翠柳不由惊讶:“这是什么数目字?”
“这是外洋人记账的数目字,我们和外洋人做生意,有时候也用这样的数目字。”老苏解释着,翠柳啊了一声,原来连这数目字都不一样。
“这外洋人的数目字,方便好记,而且他们不管是哪一国的,什么英吉利,法兰西,都是用这样的数目字,所以时间长了,我们大家都用,免得和他们来往起来,还要遣通事。”夏天青也在解释,而他在说话时候,手中的账册却不停地在翻,很快就翻完了一本,稍微心中做了下计算,就摇头:“你这账册若往上一递,陈家,就危险了。”
“这货物出入,有多少?”翠柳只是顺口问问,谁知道夏天青已经回答她:“这货物出入,单这一本,一年就是多出两万银子。”
两万银子?翠柳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听起来,他们把银子当土块一样,动不动就是几万两,就算有钱,就算豪富,这也太豪富了吧?要知道江家数代,也不过就是积累了五万家产,而翠柳出嫁时候,连地土商铺,四季衣衫,再加上金银首饰,总共八千银子的嫁妆,已经是头一份了,谁不说江家疼女儿,把这些产业都给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