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廷栋忙得焦头烂额,韩秀峰一样没闲着,赶紧上了一道折子,奏请将驻守沿途两个隘口的山西兵调密云,由帮办军务的副都统恩俊统带,而他则率河营赴顺天府与成都府交界处,恭迎圣驾及大行皇帝梓宫。
按例本就应该如此,折子呈上去的第三天,皇上便恩准了。
当他布置好密云防务,率河营赶到常山峪时,竟收到郑亲王、怡亲王和肃顺等人以为公务繁多无暇兼顾为由,奏请开缺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和管理藩院事务等兼差的消息。刚在常山峪行宫附近安顿下来,又收到皇上恩准恭亲王赴热河叩谒梓宫的消息!
王千里觉得很奇怪,庆贤也觉得不太对劲,韩秀峰却觉得这不是啥坏消息,因为这意味着郑亲王和肃顺等人意识到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自请解除兵权,以表明他们并无擅权乱政之心。
就这么在常山峪等候了近半个月,终于等到了皇上恭奉大行皇帝梓宫回京这一路上相应安排的确切消息,并且是大头陪着曹师爷来宣旨的。
“……朕受皇考大行皇帝顾复深恩,恭奉灵驾回京,具有成例,何敢不遵,何忍不遵!惟该王大臣等情词恳切,若不稍节劳勚,转无以仰慰皇考在天之灵。九月二十三日,朕于丽正门外,跪送梓宫登轝后。先赴喀拉河屯行宫,跪迎灵驾,俟奉安芦殿,仍行晡奠礼。
二十四日,行朝奠礼后,即启跸于二十九日还宫。所有梓宫沿途一切事宜,著恭理丧仪王大臣等敬谨将事。梓宫到京之日,朕先于德胜门外祗候,俟灵驾到时跪迎后,由闲道诣东华门外跪接,步送至乾清宫,著各衙门及沿途各地方官周知,钦此!”
“臣韩秀峰领旨!”
“韩大人,请起。”
皇上跟大行皇帝的梓宫分开走,这让韩秀峰有些意外,可想到皇上年幼,确实经不起折腾,又觉得这么安排没什么不妥。
韩秀峰爬起身,接过谕旨,一边招呼曹毓英坐下用茶,一边好奇地问:“秀峰还有一处不大明白,恳请子瑜兄赐教。”
“韩大人有何不明白的尽管问,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曹毓英拱手笑道。
“谕旨上只是说圣驾和大行皇帝梓宫何时启程,却没说秀峰接下来该怎么做,是护驾回京,还是恭奉大行皇帝梓宫回京。”
“志行贤弟,愚兄知道你受恩深重,想恭奉大行皇帝梓宫回京,可自洋人进犯京城之后,京畿一带贼匪四起,治安大不如之前。两宫太后和郑亲王、怡亲王、肃顺大人他们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打算命你率河营护驾。”
调兵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
之前率河营来此恭迎圣驾,都先上过一道折子,直至皇上颁下谕旨,才率兵赶到这儿来迎驾。
韩秀峰可不敢凭曹师爷一句话就请轻易做决定,正寻找怎么问他有没有谕旨或密旨比较合适,大头突然道:“四哥,这事我晓得,太后娘娘还跟肃顺大人商量过,肃顺大人说这么安排最妥当。”
“那大行皇帝梓宫谁恭送?”韩秀峰低声问。
“肃顺大人率文武各官恭送,荣禄、永祥率火器营和护军营护卫。”曹毓英顿了顿,又补充道:“在口外有热河都统所率的马队护卫,到了口内除了火器营、护军营,还有三百多侍卫护卫。”
“行,秀峰就在此恭迎圣驾。”
“那毓英先跟大头回去复命。”
“子瑜兄,天都快黑了,明天一早也不迟。”
“老弟的好意毓英心领了,毓英皇命在身,真不敢耽误!”
难得跟四哥相聚,大头是真不愿意就这么走,可想到来前太后娘娘的交代,只能苦着脸道:“四哥,我也该回去了。”
“先回去吧,反正皇上和两位太后娘娘都已经启程了,用不着几天咱们便能再聚。”
曹毓英和大头说走便走,看着他们骑着快马离去的背影,王千里沉吟道:“四爷,肃顺大人恭送大行皇帝梓宫,那回京这一路上的军机大事怎么办理,各地督抚上的折子谁去批阅?”
不等韩秀峰开口,庆贤便回头道:“曹师爷不是说过吗,郑亲王、怡亲王他们会随圣驾回京,回京这一路上的军机大事,郑亲王和怡亲王他们自然会办理。”
“恭送大行皇帝梓宫走不开,赶到京城少说也要一个半月。这么一来,肃顺大人岂不是要有一个来月不问政事?”
“又不只是他一个顾命大臣。”庆贤嘀咕道。
王千里不提也罢,这一提韩秀峰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说起来有八位顾命大臣,可事实上八个人中真正有主见的就肃顺一个,何况焦麻子远在天津办团练,匡源早告假回了京城,随驾的那几位全是碌碌无为的庸臣。
可想到分开走肃顺一样点了头,想到他之前甚至主动请辞掉好几个兼差,又觉得这并无不妥。毕竟他们终究是要回京的,终究要面对之前留守京城的那些王公大臣,退一步,示下弱,远比跟之前那般咄咄逼人强。
想到这些,韩秀峰轻叹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咱们还是办好自个儿的差事吧。”
“四爷说的是,管那么多干嘛!”
……
回到下榻的小院儿。任钰儿已经把王千里差人去驿站打探到的消息整理好了,不过这些消息与圣驾回京无关,全是韩秀峰最关注的四川老家的消息。
两年前在川滇交界处犯上作乱的贼首蓝大顺,竟打起了长毛的旗号,并经大关县北犯,一路转战至川西平原。手下也由之前的几万人,跟滚雪球似的,变成了现如今的二三十万!
如果只是这一股贼匪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蓝逆并非真长毛。
真正让人担心的是,刚到任的云贵总督福济六百里加急奏报,石达开所率的真长毛由贵州窜入川东,皇上已命统带卢又熊全军,驰赴川东剿办。与此同时,陕甘又发生了回乱,且波及到了川北!
更让人担心的是,在这个十万火急的节骨眼上,新任云贵总督福济不晓得吃错了啥药,竟上折子弹劾正在川北办理防堵的成都将军崇实。
奏称军情大事,崇实竟悉委私人,使得贪功冒饷之徒,滥竽省会。陷阵冲锋之将,衔恨疆场;称占泰转战至罗江县属之皂角铺,被贼匪围困,崇实竟拥兵不援,以致遇害。还奏称松潘番夷滋事,将近一年,该松藩厅文武各官困守危城,以血书求救,崇实却视同秦越,以道路不通为借口,不发一兵,致使松藩厅城失陷,松藩镇及松藩厅等衙署被焚毁,总兵官张中寅等文武官员殉国。
崇实究竟有没有见死不救韩秀峰不知道,只知道省城通往松藩的道路确实不好走。更何况事有轻重缓急,相比窜入四川腹地的蓝逆、从贵州窜入川东的长毛,以及越闹越凶的回乱,时任署理四川总督的崇实,显然要紧着威胁最大的那一股剿。
“四哥,崇实大人会不会被降罪?”任钰儿放下她整理的“宫门抄”,忍不住问。
“上头不是写的很明白吗,著骆秉章详晰查明,据实具奏,毋稍回护。”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何况郑亲王也好,肃顺也罢,他们对四川官场上的那些烂事并非一无所知,崇实那会儿暂署四川总督本就是临危受命,接手的本就是个烂摊子,能勉强维持住已经很不错了,还能指望他有多大作为。”
“这么说不用担心?”
“没啥好担心的,官做到他这份上被弹劾很正常。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参倒,那朝廷不用干别的了,光换封疆大吏都换不过来。”
“长毛窜入川东,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不要赶紧给嫂子去封信,让她去别的地方避避?”
“南面有教匪号军,西面有蓝逆,北面闹回乱,烽火连天,你让她往哪儿避?”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想想又说道:“再说川东大着呢,辖重庆、夔州、绥定三府,忠、酉阳个两直隶州和石砫直隶厅,长毛想杀到重庆,想杀到我老家巴县,没那么容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四哥,事关嫂子和仕畅仕路的安危,您可不能不当回事。”任钰儿忧心忡忡地说。
韩秀峰笑道:“我不会拿全家老小的安危当儿戏的,要是没猜错,福济奏称的这股长毛,十有八九是小股长毛,甚至可能是打着长毛旗号的假长毛,真没啥好担心的。”
“您怎么知道的?”任钰儿禁不住问。
“这还不简单,上个月劳崇光奏报石达开正在广西围攻一个县城,究竟是哪个县城我忘了,反正他就算想入川也没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