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些了。你过来,有些事情我得提前交代。”路易斯站了起来,朝门口的楼梯走去。他向艾德里安招了下手,示意对方跟上。
和发潮的地板一样,陡峭狭窄的木制楼梯有些许松动,此刻正因承受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而吱呀作响。墙上用突出的铁钉挂着较小的火盆,二人的身影在火光下摇晃。
路易斯边顺着木梯往下走,边回头问道;“临来之前,萨缪尔或者索菲娅有告诉你他们最近在忙什么吗?”
艾德里安将险些脱口而出的答案咽了回去。他抿着唇,既没摇头也不点头。
这个反应也在路易斯意料之中:“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路易斯不咸不淡地嘲讽了一句:“这倒是很诚实。”他走到一楼的角落,拉动悬在立柜侧面的金属圆环,嵌在地板上的暗门随即打开,露出通向地下室的台阶。艾德里安跟在路易斯身后,走进了这栋普通小楼底下的隐藏空间。
地下室比艾德里安想象得要宽敞,摆设也比先前所在的房间多了些。虽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尘埃和受潮木材的气味,但在路易斯点燃火炬之后,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不那么沉滞了。
艾德里安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地下室才更符合路易斯·科马克的身份:三面墙上都钉着武器架,除了常见的弓箭、弩、长刀、剑组,还有托雷索族人基本不会用到的火器;武器架后的幕布已经褪了色,但上面赏金猎人协会的纹样隐约可见;墙角的假人外罩着套沉重的铠甲,不知是路易斯的收藏品还是战利品——虽然二者的差别不大。光照最好的长桌上散落着信件、图纸和武器部件,应该还在研制的阶段。这令艾德里安对路易斯的尊敬又多了几分。
“萨缪尔让我教给你需要掌握的技能和知识。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会照做。”路易斯走到武器架前,审视着其中一把上了年头的旧弩。“先问一个问题:你知道灾变是什么吧?”
——他在考验我。
艾德里安飞快组织好语言,像几年前接受长辈提问那样答道:“是每隔几个世纪就会发生的大规模灾害。可能是地震、海啸、干旱、冰封,也可能是战争、饥荒和瘟疫。灾变间隔的时间不定,具体形式和规模也不相同。我们现在面对的这一次灾变是从上个世纪开始的,也就是已经绝迹的‘无光者’再次出现的时候。”
是再标准不过的答案。
路易斯点了点头。又问:“第二个问题。无光者从何而来?”
这一次,艾德里安思考的时间要久一些:“从人类的疯狂和绝望中来。据我所知,无光者是受诅咒而堕落为异形的人类,他们的尸体会在被阳光照射到的瞬间化为灰烬。我没有在鹤山庄园见过无光者,反倒是玛伦利加之类的大城市出现过一些。”
他低下头,接着说道:“有人认为普通人会因极乐烟草上瘾而变成无光者,但我认为这种说法不严谨,应该是内心脆弱、丧失理智的人更有可能碰那种东西,而这类人本身就容易堕落成无光者。”
路易斯抬起一边眉毛——有自己的判断,这很好。“你大概用不惯火器,还是这种东西更实用。”他从武器架上挑出一柄带鞘的短剑,抛到艾德里安手中当作见面礼。
艾德里安把路易斯送给他的短剑别在腰间。为了表明自己对路易斯职业的尊重,他又补充了几句:“我听说,赏金猎人协会也是基于消灭无光者的需求成立的。在那之前,赏金猎人多是独自行动;形成行会以后,同行之间的合作和互助更加便利,作为一个组织也获得了更大的话语权。”
路易斯沉默片刻,没做任何评价,话锋一转就直接跳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的敌人是谁?”
这倒不太好回答,艾德里安的声音也比先前小了一些:“叔父说过,城市守卫负责的是明面上的和平与安全,暗处的秩序则需要教团、托雷索家族以及赏金猎人协会共同维持。所以,我们的敌人是无光者,往大了说就是眼前的灾变——应该是这样。”
这个回答显然不合路易斯的心意。他眯着双眼,面上不动声色,言辞却尖锐了许多:“战争也好,饥荒和瘟疫也好,这些灾难明明一直在发生,只是我们没有看到罢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场大灾变,谁都无法从中逃离。教团,托雷索家族,还有总督府,赏金猎人协会,生活在这座城邦里的普通居民,以及那些失去了人类意识的无光者,我们都是任由欲望和恐慌摆布的棋子。灾变真的会消失吗?我深表怀疑。”
“您这是在否定我们家族为消除灾变作出的牺牲。”没来得及考虑,出于对家族传统的本能捍卫,艾德里安已经把话说出了口。他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构成对路易斯的冒犯,但撤回发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路易斯先是一愣,随后苦笑两声,说道:“看来有些分歧是无法避免的。”
他摆了摆手,直接把这段不愉快的对话翻篇,毫无预兆地另起话题:“你们家的人都带点夜行生物的习性,就算彻夜不归也应该没有问题吧。”
艾德里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思路还停滞在该如何道歉这一步。
而路易斯已经用灯罩熄灭了架在石墙边的火炬,地下室随即恢复了黑暗。他揽过艾德里安比自己略低的肩膀,拉着他向出口走去:“跟我去一趟海港区,我让你看看赏金猎人是怎么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