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对路易斯的敬佩又多了一分。但二人走的越近,路易斯身上的谜团也就越多,多到令艾德里安怀疑这个男人随时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就比如他们所在的这幢房子,简朴、陈旧,只有路易斯一个人生活的痕迹,也没有“荣誉会长”的派头。但艾德里安出现在二楼窗外的那一夜,这里分明出现过一个神秘的女人,他现在还记得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几天前从酒馆离开后,路易斯也曾搂着另一个风尘女子共度良宵。这在玛伦利加不是什么稀奇事,甚至算不上绯闻。
艾德里安知道没必要关注路易斯的私生活,但不知为何,他依然会感到好奇。
那只是好奇吗?艾德里安也不清楚。
当他意识到自己对路易斯充满兴趣,且关注的不再只是赏金猎人的知识与技术,艾德里安心中的疑问随之增加:路易斯在这座城市真的是孤身一人吗?那个戴着斗篷的女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和其他赏金猎人对立?
就像被风吹过眼前的海鸟的羽毛,更关键的问题在艾德里安脑海中闪现又消失,没在他的记忆里停留:对路易斯而言,我究竟是谁?硬塞到手里的学生,托雷索家族的人,抑或只是萨缪尔叔父的侄子?
像是被这个疑问驱使着,艾德里安对路易斯说道:“我也想试试那件武器。”
路易斯扬起眉,抓着轻型弩的握把抬了一下:“你是说这个?”
艾德里安点了点头。他抿着唇,心情略带忐忑:“您能教我吗?”
他说的“教”自然不只是“怎么用”,而是“怎么在战斗中用好”,连带武器的维修和保养——艾德里安的性格一向认真,如果下定决心学什么东西,就必须把它从头到尾琢磨透。
“可以。”路易斯短促地笑了笑,低头继续调整弓弦的松紧。“不如这把弩送你好了。”
艾德里安下意识地摇头:“我可以花钱买。”
路易斯已经送过他一把短剑(而且现在就挂在腰上),他不能再平白无故收人礼物——虽然也不算是平白无故。
与神情紧张的艾德里安相对,路易斯倒是完全不在意:“你就收下吧,我还没穷到要靠卖武器为生。不过房子里太窄,我们得换个地方试试它。”
“去哪儿?”
“城外。随便找块空地,再跟农户借个稻草人,或者直接在树上画个靶。”
从市场到玛伦利加的西城门需要经过中心城区的主干道。每次走到道路交汇的十字路口,艾德里安都会忍不住向那几座高大华美的建筑多看几眼,想象几个世纪前的人们如何用一砖一石砌成这座流金之城,而这些石造的诗篇又是否会迎来被时间摧毁的一天。
长居于此的路易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风景,就像农夫习惯了田地、渔民习惯了海洋。走在无比熟悉的城市里,他没有必要特意分出注意力,像个异乡来客一样四处打量。一旦周遭的环境出现半点异状,他也会是第一个发现的。
但在走过十字路口、靠近中心城区边缘地带时,艾德里安敏锐地注意到,路易斯朝总督府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他顺着路易斯的视线望去:华美的官邸沿街道延伸,一楼的镂花拱形长廊与二楼的空中阳台带着繁复的装饰,檐下的素色浮雕映着嵌在柱中的花坛,如同贵妇系在发髻和衣襟上的丝带。总督府外立着八尊姿态各异的女神像,雕像基座前常年撒着新鲜的各色花瓣,又被路过的马车无意间轧得粉碎。
——科马克大师在看什么?
路易斯很快将视线移回前方,仿佛压根不曾抬头。但艾德里安默默记住了这个细节。他再次看向总督府三楼,那排二尺见方的方形窗口大多关闭着,只有两扇还向外敞开。经过那两扇窗的下方时,艾德里安脚步一滞——他似乎闻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凝望着路易斯的背影,艾德里安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观察力和感官竟是如此多余。
玛伦利加城外的大道上,多的是来往的行商车队,还有附近农庄赶集和送货的村民。城门的守卫不敢懈怠,轻车熟路地登记入城者的姓名与货物内容。
与进城相比,出城则要方便得多。路易斯和艾德里安来到城郊的一座谷仓附近,那里视野开阔,除了谷仓前几棵粗矮的果树,周围都是收割完毕的麦田,可以远远看见正在运转的风车磨坊,高耸的城墙背后冒出一点建筑的尖顶。
路易斯从麦田边缘搬来一个稻草人,将它插在果树之间,让艾德里安拿着弩再后退几步,留出一段射击距离。
“你知道怎么用吗?”路易斯斜倚着树干,站得离稻草人很近。“在老家练过骑射的话,至少会对弓箭有些了解。”
艾德里安低头看着那把新制成的轻型弩——箭矢已经装填完毕,剩下的就是瞄准、扣动弩机。他举起弩,对准果树间的稻草人,同时掂量着武器的重量。简化后的弩体积要小一些,也比想象中轻便。
路易斯依旧站在那里没动:“注意风向和风速。还有,记得算上箭矢下落的角度。”
艾德里安闭上一只眼,将弩的前端稍微往上抬了一点,迟迟没有扣下扳机:“大师,您不打算走开一下吗?”
路易斯摇头:“不,我就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