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拉进和上层社会之间的物理距离,楚德把家安在了贵族区靠近城墙的边缘,虽不算多奢华的豪宅,至少和所谓庸俗的平民区划清了界限。
门刚打开一点,一个纸团就精准地穿过门缝,落在楚德的脚边。抬眼看时,扔纸团的神秘人却闪身消失在僻静的墙角后。
楚德本打算直接追上去,想了想还是退回门槛之后,确认左右无人,才谨慎地展开纸团。只见那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些短句:“不要去”,“他们想杀你”,“离开玛伦利加”。
门前的街道霎时间安静得可怕。
楚德将那张纸片再度揉成团,未干的墨迹很快被掌心渗出的汗晕成模糊的一片,高度紧张的神经已成了绷紧的弦。
“谁在那儿,快给我出来。”他压着嗓子,冲那段可能藏了人的墙角低吼。
没有人回答,只剩东风穿过树梢的空响。
紧绷的神经刚有些松弛的迹象,楚德又隐约听到有如幻觉的低声呢喃:“那些贵族和富商已经舍弃了你,就像你毫不留情地杀死失去利用价值的爪牙。”
“你在胡说些什么!”楚德已无法判断那声音从何而来,又是否真实存在。
一连串沾血的名字飞快地掠过脑海。
楚德突然发现,无论是谁在用此等阴森的语气向他暗示未来似乎都情有可原,候选人不限死活:可以是路易斯,可以是琳卡,可以是在渔村边缘被灭口的信使兄弟,可以是火烧旧造船厂时被他杀死的赏金猎人,甚至可以是楚德自己。
“你听,有人过来了,他们是来‘请’你赴约的。”
——你的“盟友”容不下你,他们只想确保自己的利益。
神秘的声音没有说谎,悄然逼近的脚步声也不是幻觉。楚德倒吸一口凉气,反手闩上了门。他好歹也是生死边缘打过滚的赏金猎人,只要他想,随时可以从风中嗅到最微弱的危险气息。
因此,楚德很快意识到:若是再不跑,他可能就得死在这了。
屋后藏有通向巷道的暗门。不知是杀手还是守卫的不速之客撞开正门时,楚德早已换上一套适宜混迹海港区的平民装束,三两下抓乱自己刚梳掠齐整的头发,以一副他极为痛恨的落魄模样从后门离开。
对楚德而言,这是莫大的屈辱。但要想活着离开玛伦利加,他必须忍受屈辱,忍受失去一切资本的痛苦。
闯入者手中拿着出鞘的铁剑,眼神中带着杀气。见屋内不见人影,马上开始四处搜寻楚德的踪迹。
“人呢?”
“从后门跑了。”
领头的人冷哼一声:“做贼心虚。正好,我们有理由向市政厅正式控告他了。”而市政厅都是“自己人”,接下来就是走个流程的事。
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用长斗篷遮蔽了身形和面容的艾德里安神情淡漠,冷眼看着楚德被迫逃离他经营许久的栖身之地。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却也截然不同。
几个小时后,市政厅正式将楚德列为涉嫌数起命案的在逃要犯。
一天之内,和不久前从绞刑架下逃脱的路易斯一样,楚德的通缉令出现在了玛伦利加的大街小巷。
于是乎,斑驳的墙面上同时贴着两幅肖像。一幅刚画成,另一幅也有七成新,赏金猎人协会的两任前会长以极为讽刺的方式“并肩而立”。
被世界蛇证伪的“命运之神”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给玛伦利加留下一个黑色的漩涡。
北国的冬天总是要比玛伦利加寒冷许多。受最后一场灾变的影响,这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早。南方港口尚未迎来初雪时,深居库诺大陆北部的冬谷已经被混有杂质的白色覆盖。
被覆盖的不仅是土地,还有残破的要塞和干涸的血迹。
博伊斯王国雇佣库尔曼人充当前锋,侵占了摩尔根公国的大片平原。在僵持两个月后,博伊斯军借着当时最先进的火炮取得了冬谷围城战的胜利,将前哨站楔进摩尔根公国的腹地。
接下来便是血腥的“庆贺”——胜利者以野火过境的势头劫掠并屠戮了冬谷城。没来得及逃走的老弱病残大多死在库尔曼人刀下,妇女和壮劳力被掳到王国的其他城市充当奴隶,守军俘虏则被坑杀在要塞前的护城河里。
绝望的哀嚎在狭长的山谷里长久回响,直到升腾的黑烟逐渐消散,曾经繁荣富足的冬谷化为一座无生气的死城。
在北方旷日持久的混战中,冬谷城的陷落只是整场战争的一个断面,但那难以想象的惨状足以让目睹全过程的楚德心惊肉跳。
被全城通缉之后,楚德好不容易摆脱玛伦利加城市守卫的追捕,本打算在治安混乱的沙城藏身,却发现市政厅的加急通缉令也发到了这座“友邦”,只得临时改变计划,几经辗转才走陆路跑到了北方。
一开始,楚德以为自己找到了在异邦东山再起的机会——落脚的博伊斯王国与莫吉斯总督做过生意,他还在那里遇到了合作过的库尔曼人。
虽然战时物资的生意被迫搁浅,但楚德坚信自己还有别的资本:他好歹当过赏金猎人的行业领袖,业务能力无可挑剔。见他在潜入和刺杀之类的事情上得心应手,王国的军队勉强接纳了这位编外战斗人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