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记得,那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时期。
那时的他修为不足,身上受伤,体内灵力几乎散尽。没有灵力的支撑,他无法战斗,无法保护自己,甚至连维持现在的人形都做不到。竹溪山的苍莽竹林中,就静静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他好像死了,又好像还活着,说不出话,发不出叫喊,眼睛睁开时,分不清白天或者黑夜,眼睛闭上了,就是无尽的沉睡与昏厥,他都忘了自己到底被何人所伤,也不记得自己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只是醒来时浑身疼痛,熟睡时身体冰冷,无论如何思考,这都是一种难以驱散的煎熬。
直到那个初秋的傍晚,他再次睁开眼睛,墨绿的眼睛里映出的,是一团温暖的火。
那一刻,他才真正醒来了。
视线里有一双蹒跚细瘦的腿,正慢慢迈着步子向他走来,刚恢复意识的辞年格外警惕,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小狗哼哼一般的呜咽声。听到他的声音,那步子迈得更快了,辞年心道不好,人类对狐狸大多抱有敌意,自己灵力全无,就算能保住命,也免不了要遭罪。
可正当他做好了张嘴咬人的准备时,鼻尖嗅到的却是一阵诱人的香味。许久没有吃过东西,辞年的眼睛都花了,这香味一来,他便觉得嘴里往外冒口水,心跳都跟着急促起来。香味越来越近,越来越浓,辞年试着张开嘴,居然轻而易举的咬到了一块肉,已经做熟的肉还有些烫,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警觉地竖起耳朵,哪怕此刻这饭食里有毒,他也能全都吞下。
他毕竟是动物……可退一万步,就算是人,在饥饿至极的情况下,也会像他这样什么都不顾。
狼吞虎咽时,他突然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在轻轻摸着他的耳朵,那动作很小心,也很温柔,仿佛怕弄疼了他,或吓坏了他。只是抚摸,一下又一下,摸得他耳根子麻麻痒痒,却很舒服。
肚子填饱,辞年终于撑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碧色瞳仁中映出了一个慈祥的影子。
那是一个戴着头巾的,头发花白的妇人,她正看着他,笑得格外温和。那双温暖的,布满了皱纹的手,正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思,便慢慢摸到了脖子,又摸到了脊背,顺着从头到尾的方向,轻轻抚着那打了结的毛发。
见他睁开了眼睛,老妇人舒了口气,她搬来一张小竹凳,坐在他身边,轻轻替他包扎腿上的伤口,一边细致包扎,还一边与他说话:“脏了些,但毛还是白的,你要是洗干净了,一定是极好看的。”
辞年对这份夸奖很受用,轻轻哼了两声。
老妇人捡起被他吃干净的碗,细细看了看,脸上绽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好呀,吃得干净,能吃就好,能吃身体就是好的。”
辞年慢慢蜷起身子,大大小小的绷带,把它四条腿都缠得满满当当。既然暂时不方便动,他也只能摊在地上,看着老人将饭碗收走,又给他换来一碗清水。水也一样,被辞年三两下喝了个干干净净。老妇人笑着看他喝光了水,再次摸了摸他的耳朵:“我一个人住,能捡到你,也是缘分。”她想了想,突然道:“以后你就是奶奶的狗了,我就叫你多多吧。”
狗?
辞年愣了一瞬,他飞快地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模样,再怎么样,这通体雪白的狐狸,也不能跟狗混为一谈啊……可他要是在此时口出人言反驳,怕是会吓着自己的恩人,辞年思来想去,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回地上,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冲着老人“汪”了一声。
狗就狗吧……有吃有喝,日子没准能比狐狸舒服些。
过了好一阵子,辞年的伤慢慢恢复了,他也留了下来,与这小小竹屋中的老人相伴,静静地守着她,也守着她的小屋子。
山下偶尔会有人送柴,或一些平日里的生活消耗品上来,送东西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管老人叫竹阿婆,每当别人这么叫她,她脸上总是能笑开花,连连应着那些小辈们,还会把自己做的糕点拿出来与他们分享。
辞年想着自己见过的狗都是看家护院的,所以最开始有陌生人来,他总会装着凶狠的样子,龇牙咧嘴瞪眼睛,可竹阿婆总是轻轻拍拍他的背,告诉他这些都不是坏人,不可对他们露出尖牙。时间久了,辞年也逐渐消停了,他开始盘踞在竹屋的各个地方,栏杆上、房檐上、屋顶上、柴堆上……
所有来看望竹阿婆的人都会对这只似狗非狗的小动物感到好奇,但他们最多也是远远看看,谁也不敢上手摸他。
没人来看竹阿婆的时候,她就搬个凳子,坐在房檐下,晒着透过竹林洒下来的太阳,轻轻地编织着手上的竹器。不过是一些鱼篓、菜篮、竹筐之类的小东西,阿婆却编得很用心,也很细致。辞年趴在她身边,看着她那双干燥而柔软的手,将细细的竹篾变成器物。
后来,辞年开始学会吸取月光的精华,将之转化为灵力。他慢慢可以化作人形,却从不敢在竹阿婆面前随意变化。要知道,他重新获得化形的能力,就花了近十年的时间。与竹阿婆朝夕相伴的这么多年,他从不敢显露自己,哪怕连自己狐狸的身份都极尽掩藏。
狐狸会勾人,人们都这么认为,即使竹阿婆不这么认为,也不能吓着她,更不能让她为了自己受人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