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站在教室门口冲里面喊。
而韩辰此刻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后翘椅子往窗外看,听到这一句,懒懒回眼,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全班都听得见:“你妹!”
叫他那人也不恼,直拔了嗓子说:“我说老大,真是你妹找你啊……”
韩辰不理,又把头转向窗外,外面操场上一帮男生在打篮球。
刚打过铃,教室还闹哄哄的,几个学生由外而进,刚站在门口的人也往后排走,走到韩辰旁边坐下:“我没骗你啊,外面有个妹子找你,说是你妹。”
见韩辰没反应,那人又猥琐一笑:“我说韩哥,你怎么一天到晚有妹子来找啊……看不出啊,闷里透骚个人儿啊。”
韩辰长腿一勾,椅子回来了,斜睨冷语:“林峰,滚远点儿,别坐老子旁边。”
前桌一个样貌出众的女生回头问林峰:“那妹子什么样儿啊?”
林峰一瞪眼:“我说唐小糖,有你什么事儿啊,你吃醋啊……”
这话倒让前桌那女生恼红了脸,直接抓起桌上的书朝林峰扔过去,林峰一躲,躲到旁边的同学身上,扔也扔偏了,像是故意地,扔到了韩辰怀里。
“哎呦,卧槽,造反了你唐小糖!欠韩哥干是不是……”林峰先叫起来,随即周围一圈都跟着起哄,教室就一下子炸开了,闹哄哄,闹得唐小糖本是扁着的嘴,这会儿也噗地笑圆了:“林峰,撕烂你个嘴!尼玛……”
谁不知道班花唐小糖喜欢韩辰,明着暗着追了一年,只是落红有意而流水无情,所以只给同学落下了个开玩笑的梗。
但这玩笑,也只是为了逗唐小糖,谁也不敢跟韩辰说。
班里气氛乱,以至于刚进屋的数学老师都愣了:“没听到上课铃吗啊?!”
韩辰霍地站起来了,有点猛,把椅子带倒了,他也不管,全班都安静下来回头看,唐小糖收了笑,想他是不是生气了,林峰也立即见机行事:“卧槽,哥,我错了……你干我吧。”
没料,韩辰根本不理任何人,径直往教室门口走。
“你去哪儿?”数学老师都站在讲台上了,看他从眼皮底子下溜,面子挂不住。
“厕所。”韩辰挑了挑眉毛:“闹肚子,不好意思。”
算是给了个台阶,数学老师嘟哝一句,也没管他,由他去了。
育文高中是A市有名的私立贵族学校,每年学费都好几万呢,都是供养的主儿,五花八门的千金公子哥儿,扎堆儿,扎眼,浪名早飘在外了。
但上头可给学校任务,升学率要有人头数,育文高中这才开了特例——招一批中考成绩优异却没报上理想学校的学生,给这些学生减免学费,编成两个班级,又从全国名校聘来退休优秀教师,重点培养这些学生。
显然,高叁叁班不是重点培养对象。
除了一班二班,其余都是富家子弟,各凭实力,谁硬谁靠前,所以叁班四班是一个年级里最不好惹的班,个个儿的都不是善茬儿。老师们呢,也都对这两个班的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都是来挣零花钱的,亦或纯粹解闷儿的,哪个都犯不上惹这些祖宗。
这会儿,走廊没什么人了,韩辰往楼梯处走,刚到拐角,回头看墙角里立了一个娇小的女孩,她梳两条黑长辫子,齐刘海,失血白的皮肤,细长丹凤眼,横扫到鬓里,瘦鼻薄唇,窄肩细腰细腿儿。
她也穿校服,但校服不是育文的那款——白色衬衫搭蓝底格子,下面露出刺目的白脂皮肤来,底下套一双黑色长筒袜和一双黑皮鞋,全身整洁妥帖。
韩辰眉毛聚紧,粗着声音问:“你跑这一层来干嘛?”
那女生看见他,有点紧张,张了张嘴,又咬着嘴唇似乎纠结。
韩辰不耐烦转个身走到她跟前,他比她高出两个头,挺拔的一柱,把迎头的太阳光都挡去了,他双手揣兜,居高临下地睇她:“什么情况你?”
“あの……”她嗫嚅一句,又说:“哥哥……”
韩辰伸手打住:“哎哎,我说,你在学校可别叫我哥哥,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你怎么总记不住?在学校,不许叫我哥,跟谁都不许提咱俩这层关系,知道吗?”
他看她小脸通红垂头看脚尖,挺怜人儿的,便缓了口气说:“没事儿别总来高叁一层,乱,老实在你们高一那层呆着……”
说完刚要抬脚走人,忽觉胳膊一一只手搭过来。
现在正值夏末秋初开学期,他穿短袖黑T牛仔裤,两条胳膊露在外面,被她柔软一攀,肤肤接触,他跟过电一样,用力一甩,扭着脸刚要发火,却见她仰着小脸,两眼水汪汪跟要哭了似的,薄唇也被她咬得通红:“哥哥……”
韩辰鸡皮疙瘩起来了,心头冷不丁被人也拿手捏了一下似的。
“哥哥……”她苦恼地一字一句说:“哥哥……请你,帮个忙,给我,好不好?”
“什么忙?”他还是没法习惯她颠叁倒四的说话,又烦起来。
“あの……买东西……请帮我,买女生用的……”说这话,她脸烧燃成霞,两眼耷拉下去,韩辰一怔,似乎明白了,明白后就更烦了:“操,我一个大老爷们儿……”
她绞手拧裙,又怕他不明白似的,硬生生把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拉,吓得韩辰直接用了蛮力推开她:“靠,你别跟我动手动脚……你没女同学么?女老师呢?”
她脸上困惑着,不知是不明白前一句还是后一句,韩辰才想起来,她刚转到这个学校不久,跟谁也不亲近,不找他这个亲人找谁去——他可是亲哥,于是,他顿了顿说:“你去厕所门口等着,我现在就给你买去……”
她听明白了,眉头终于展开了,嘴咧得跟个小孩儿一样,向后微微退去,忽然冲他行了个九十度鞠躬礼:“ありがとう……谢谢哥哥!”
韩辰受不了了,摆摆手,咕哝一句麻烦就一路往学校后面小卖部奔去。
育文高中堂堂校霸去买卫生巾,这事儿够丢人的。
韩辰边琢磨等会儿怎么买,边想起前两天的场景——
上周末的事。
他妈妈从日本回国探亲,十多年没见,一见就带来这个鬼子妹,跟他介绍:“辰辰,这是你妹妹,竹内莉央……你头一回见她吧……”
是第一回,但他早知道他有个同母异父的日本妹妹,是他妈跟小日本子生的,他阿婆说,小日本子都邪乎,说话邪乎,看人邪乎,当年对中国人更是邪乎。
他看她一眼,转身继续打游戏。
“辰辰……”他妈很无力,只得回过头对莉央用日本话说了一通。
莉央倒是冲他礼节性地鞠躬:“哥哥……请多多关照,莉央,中国话,会一点……”
阿婆说:“你也别为难辰辰,你这些年在日本赚大钱,跟个小日本子一家过得好,从来没想着带辰辰去你那里看看,也没说带着他妹妹回国看看……我们都跟没了你这人一样,现在你那个日本丈夫死了,你倒想起娘家人和这个儿子来,你看,你这俩娃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能让俩孩子一见面就能热乎起来?”
他听见他妈说:“我确实不对,我该让他们早点见的……现在也不至于这样疏远……哎,我也是个命苦的,离掉一个,死掉一个,这辈子姻缘不能善始善终……”
她也不避讳人了,当了两个孩子的面,失声抽泣,莉央依偎她身边,一直低低用日语安慰她。
他妈继续说:“所以……我先暂时把莉央拜托给您和辰辰来照顾了……日本那边的事务忙完了,我就尽快回来接莉央……”
阿婆摆手:“跟个日本子说话一样,什么拜托不拜托,你儿子我都拉扯这般大了,多一个囡囡我亲外孙女,又有什么两样。辰辰是她亲哥哥,照顾都是本分和责任……”
“……我也是怕耽误莉央上学,所以才赶在开学季回来的,我托人把莉央送到辰辰的高中去,正好让他们俩互相照应……”韩辰听见他妈又对他说:“辰辰……妈妈不能留在国内太久,开学以后你要多照顾莉央,上学放学,你都帮着点,她中文还不是那么熟练……”
砰砰两枪,枪口下迎面一喷鲜血,他中枪了,屏幕上的世界暗下来——Game Over。
莉央看韩辰扔了鼠标,顺手抓起桌上的香烟火机,歪着脑袋点了,在缈缈烟雾里,他只给她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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