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两人行礼后是沈迟先开的口。
“不必验了,”他径直走上前去,立在她身旁,眸光柔柔扫过她周身,“她说的话听不听得进去,纳不纳谏是陛下的事情,至于什么红颜媚主一说实在是无稽之谈。毕竟——她早已是我沈迟的人。”
此言一出,殿中君臣皆是一惊。
才进来站定的江耀庭险些没站稳,转头面带惊色地看着他。
今早这事儿景明帝完全没通知他,还是沈迟直接告诉他的消息。而后沈迟说现如今有个法子能救她,但是要两人同去。却没想到忽然是这么个情况。
他将目光移向女儿,只见她也仅仅愕然片刻,但是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心底已大概明白一些,然而这之前竟没有听她提过只言片语。
江怀璧心尖微颤,转头抬眼去看他,正巧同他目光对上,惹得面上一热。但她迅速反省过来,这个场合可不是该羞涩的时候。
他就这样说出来了……那接下来怎么办?她头一次感觉到手足无措。
殿中只安静了不到半盏茶时间,随即又开始议论指点。
沈迟抬头看景明帝,他的面色并不好,从头至尾死死盯着江怀璧。
“陛下,微臣同怀璧是有婚约的,不日完婚。所以验身这事儿便无需在意了。”
婚约!
江怀璧回头去看他,满眼疑惑。
沈迟却回头去看江耀庭,拼命使眼色:“江伯父可记得同我母亲商量婚约的事儿?嗯……一月前?”
江耀庭怔了怔,脑子一片空白,迷茫地看着他。
婚约?
什么婚约?
他与长宁公主见过面么?
长宁公主同意?
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
不止这父女俩,所有人都蒙了。
景明帝目光沉沉:“姑母为君岁订婚一事,为何朕不知晓?”
“现如今时局紧张,这等小事自然不敢烦扰陛下,且三书六聘未过,不宜张扬。若陛下不信,可去问问母亲。”
景明帝目光又转向江耀庭:“慎机呢?”
江耀庭望了望江怀璧。他知道沈迟的意思,若今日这关过不了,指不定怀璧连出这大殿都出不去,只暗自咬了牙,先点头:“确有此事。”
现在轮到江怀璧慌乱了。
沈迟轻轻一咳:“既然验身这一招没辙了,也就是说江怀璧暂时洗脱罪名。如若各位大人还有什么别的证据,先拿出来说说也无妨。”
“便是有了婚约,女子婚前失贞也是该沉塘的。”
沈迟冷眉一挑:“我是她未来夫君,首辅大人是她父亲,我们都没意见,何须他人置喙?”
说罢已同江怀璧转身朝景明帝行礼欲告退,一旁的江耀庭也已内阁还有繁忙公务为由告退。
沈迟的气场仿佛是在一进来时便忽然比从前大了不少,竟连一些老臣也都镇住了。
无人阻止。
江怀璧转身之际却忽然被景明帝叫住:“江怀璧,你确定么?”
确定什么?
这是旁人,连同江耀庭与沈迟都没听明白的一句话,却已令她顿时面色微变,甚至有些苍白。
快十二月了。
她的唇颤了颤,回身一礼,稳住思绪答:“臣女应过陛下的,不敢背叛。”然后告退,刻意放快了脚下的步伐,连着有些疑惑的沈迟都不得不跟上去,江耀庭走得稍慢,但是也能察觉到女儿的异常。
出了大殿,一路急行至午门,几人才停下来。
沈迟向江耀庭躬身行礼:“今日是沈迟鲁莽了,大人恕罪。”
他这话一出,江耀庭便知婚约一事是子虚乌有了,面上不免带了怒意,但还是道:“多谢世子搭救怀璧,但是其中缘由还请世子给个解释。”
总不能就这般将她女儿诓骗了去。
沈迟正容敛色:“此事说来复杂,须待大人有空闲时沈迟再细细详说。现如今晚辈需携阿璧回公主府一趟,便先行告辞……”
“且慢,”即便那声“阿璧”出来了也不能让他打消警惕,“见长宁公主还需我这个父亲出面,她一个女儿家去像什么样子。”
江怀璧心头微涩,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这就是怕她受欺负。
沈迟笑道:“现在情况紧急,陛下指不定即刻便派了人去问母亲,大人您去了反而更引人注目,且您现在出宫也不方便。您暂且放心,有沈迟在,还没人能欺负得了她,家母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江耀庭叹了口气,终是没再阻拦。
这婚约,怀璧大约是欣喜的罢。只是现在以这种方式忽然说出来,以后怕是不得安宁。长宁公主是厉害,但是也不好相与。怀璧本就与普通闺秀不同,在这样的家庭中如何能不令他担心。
但是经今日一过,两人这婚约估计就传遍整个京城了。成不成却还是另一回事。
两人先行出了宫。江怀璧头一回主动上了沈迟的马车,坐到里面后便愁容不展。她暂且不去想方才的事,只一低头便看到这身长袍,面色微窘,连男装还未换。
就是这样去见长宁公主的?
但是现下让她换成女装更别扭了。
她一抬眼正好同他对视。他似是明白她的心思,将她从头到脚大量一遍。
“这样就挺好,”他点点头,怕她担心,又道,“我母亲当年未及笄时可也是女扮男装进过书院的,你这幅样子她肯定喜欢。”
“可……公主当年这么做过,却未必代表她也喜欢这样的儿媳,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家宅内事她接触的不多,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明白。
还有……她不不孕的事。
沈迟握住她的手,然而却是自己的手更凉些,略有些尴尬地松开。
“……别太担心,有我呢。你拿出你平时的做派就行,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现在本也容不得回头了,不是么?现在逃过了以后也未必逃得掉,你总归是要嫁我的。”
她反手拉住他的手。原本是他要给她暖的,现在倒变成了她给他暖。
他不给她反口的机会,将她拥进怀里,语气轻轻:“幸而我今日来了。他若要用江家逼你就范,你今日就得被他设计进宫……阿璧,这一次,你半分都未曾察觉到吗?这不是庆王一个人的计谋,怕是陛下还同他隔了老远的距离,唱了一出双簧呢。”
她意识到了,却是已经晚了。
“陛下几次三番问我意见,口吻温和,当时我已然察觉到了,但是我……毫无办法。”
“因为你有把柄在他手上。阿璧……朔雪长生的事儿,你还是一个字都不肯对我透露。你就算闷死在心里也不肯对我说,你不想让我担心,可你知道当我察觉到蛛丝马迹却查不到任何东西时,担心多了多少倍?”
她抱紧他,红了眼眶:“朔雪长生没有根除的解药。可是岁岁,我得活着……他要我对他忠心不二,我没有任何办法。岁岁,我得活着,才能替我母亲和妹妹报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在这场战乱中庆王对江家下手,我……”
他在她额上吻了吻,目光深了深,轻声道:“会没事的,我会找到解药的,一定会的……庆王这一场一定会败,你信我。”
她无声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
当下解药并不是问题。
问题是她需要多少。
他拿了帕子,将她眼角的微微泪光都擦拭干净,柔声说:“……可不能哭了,马上到公主府,你这气势可不能先弱下去。指不定你我二人气势威压之下,母亲立马办了婚事。”
知道他在开玩笑,她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第317章 接纳
虽说长宁公主与永嘉侯已经和离, 但是毕竟是沈迟的父母。两人到公主府时已有下人说永嘉侯、长宁公主以及宜宁郡主都已在前堂侯着了。
今日这事儿在宫里传得很快,他们乘了马车回来时消息已然传到公主府。但由此可知,京城定也传开了。
然而从头至尾欢欣从容的似乎也就只有沈迟一个人。江怀璧并非胆小怯懦之人,但听闻沈家一家人都在, 而这事从头至尾她都不知情, 难免有些慌乱。
沈迟拉着她手的时候就发觉她掌心有些湿润, 朝它笑笑, 还没开口便听她说:“先放开吧, 总归是长辈面前, 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他无奈,低低一叹, 捏了捏她的手指便放开了。
外面有些冷, 沈迟先掀帘子进去堂中要暖和太多。他搓搓手,正要行礼,却发觉堂中气氛不对劲。
父母皆是正襟危坐, 永嘉侯一脸凝重,长宁公主面色冷着, 有几分当年睥睨百官的气势。沈湄恰好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手背后, 但衣裙后已露出半截软鞭来。
他先怔了怔,目光微侧望了望江怀璧。
礼行了一半, 便被长宁公主出言打断:“……御前的人半盏茶前刚走。”
沈迟愣住, 一旁的江怀璧面色也一凝。
“那母亲……”
“君岁, 婚姻一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你父亲未曾与江家人商讨过,也没有请媒人, 你这婚约从何而来?”
“……事急从权。”沈迟略一垂眸,语气仍旧沉稳。
永嘉侯适时开口:“可这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儿子从未当做儿戏。母亲原给我两年时间,其实四年前我已心悦于她,一直没跟您说的原因是怀璧当时还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如今事发突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陷险境。出此对策,有愧于父母,但无愧于心。”说罢已掀袍跪地,郑重一叩。
心底有些悔的是,到底该早些说才好。只是谁想会忽然发生这种状况。
长宁公主冷眼看着他,半晌未发一言。
沈湄心底有些焦急,但这事儿她又插不上嘴,便只能先解了这尴尬的气氛:“母亲,地上凉,哥哥畏寒呢……”
长宁公主抿一口茶,不动声色:“他回来之前我让人足足添了两倍的碳火,不冷。”
目光随即转向一旁的江怀璧,语气倒是略显平淡:“江姑娘可有什么解释?”
她的解释?经沈迟在那大殿上一说,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失身于沈迟,在长宁公主面前她能有什么理直气壮的说辞。
“晚辈失礼在先,没有解释。”她于外人面前说话一向简单,但通常态度明确。
倒是令长宁公主轻轻一怔。在外听闻江怀璧虽寻常话不多,但关键时候还是挺善言辞的,鲜少看到她低头。
永嘉侯先行皱了眉。这话少了反倒看不出来诚恳,他看着她沉稳是沉稳,但太过稳重了叫长辈看不透。这个时候了,长宁公主没那么多耐性去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