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起身,遮住了灯光;
孟昀仰视他,狭小的空间变得有些拥挤。
陈樾只与她短暂对视一秒,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孟昀送他到门口,忽然说:“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你帮我搬过书。”
陈樾一愣。
孟昀立刻笑了,指着他,得意道:“哈!你也忘记了。我们扯平了!”
陈樾极浅抿唇,没解释,下楼去了。
他没有忘记。
第3章
2010年,夏。
————
陈樾没忘记。
2010年夏,陈樾去上海读大学。
西南阳光慈善基金会的大姐姐在上海接待了他,还特意送他去了学校。
到了学校,报道完毕,进宿舍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何嘉树。
何嘉树来得最早,一个人正无聊,见了新同学,热情地向他推荐自己隔壁床。
位置靠阳台,远离宿舍门。
宿舍是高低床,下边书桌衣柜,上头床铺。
陈樾铺床的时候,大姐姐跟何嘉树聊起了天,一会儿夸他长得很帅(这点陈樾赞同),一会儿夸他性格好(这绝对是奉承,第一面哪能看出性格?虽然日后这点得到了陈樾的认证),一会儿请他吃水果,一会儿给他塞酸奶。
陈樾专心致志把床单掖进床垫,拂得一丝褶皱没有。
他猜想,这个大姐姐或许想行驶这套手段“贿赂”同学,以期对方能跟身世可怜的他友好相处。
陈樾对此不予置评,清楚自己不是易于交友的个性。
他学的是电气工程与自动化。
系里一个专业分了两个班。四十个男生住同一层楼,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没正式开学就打得火热,左窜右闯,宿舍门形同虚设。
陈樾从不去别人宿舍,他不爱讲话,不喜社交,只跟三个舍友,尤其是何嘉树好点儿。
有时候,别人来他们宿舍,吵吵闹闹,疯疯打打。
陈樾为了避战,就端坐到床上观看。
何嘉树说:“你别一个人在上面,坐下来。”
他便下来,坐在书桌前。
同学们疯闹,把他连人带椅子撞歪,他于是搬了椅子坐上阳台。
还没开学,何嘉树爸妈给宿舍送了份大礼,每人一台电脑。
四台同款电脑齐刷刷运进宿舍安装,相当有气势。
安装完毕,其余三人迫不及待刷软件,留下满地泡沫、纸壳、胶带。
陈樾看一眼了,坐下看电脑,摸了摸鼠标,回头又看地面,再看一眼电脑,最终,起身拿扫帚。垃圾捆了一大摞,出门扔掉。
回来正好碰上对门宿舍、电气二班的徐文礼叼着根冰棍来串门,问:“开班会了没有?”
“开了。”
“你们班几个女的?”
陈樾答不上来。
“三个。”杨谦是新上任的班长,正给电脑装杀毒软件。
“不公平。我们班就一个!平均分也得挪一个给我们班。”
“想得美。”
“大学生活丧失了一半的乐趣。”徐文礼斜靠着杨谦的椅背,问,“你们班女生长得怎么样?算了,不用问,肯定没有……”
“你还真想错了。”杨谦敲着键盘,说,“有个大美女。”
“吹牛。”
“你问陈樾。陈樾不说假话。”
徐文礼吸溜着冰棍,一屁股挤了陈樾半张椅子,说:“真有啊?”
陈樾正给电脑装软件,被他挤得鼠标在屏幕上画了个大圈圈。
他浑身不自在,稍稍往椅子外挪了挪半边屁股,有点想起身的冲动。
“诶,问你呢。真不是真有漂亮的?”
陈樾说:“谁啊?”
杨谦、李斯齐同时从电脑屏幕上回头:“孟昀啊!”
何嘉树说:“你是不是近视眼?”
陈樾扭头,把何嘉树电脑屏幕上的小字念了一遍:“欧洲杯进球全收录,回复解锁资源链接……”
何嘉树:“闭嘴。”
不怪陈樾,开班会的时候他坐最后一排,几个女生在最前排,他只瞥见了两三只后脑勺。
陈樾说:“没注意看。”
杨谦说:“你下次认真看她一眼。”
陈樾没回应,心算着徐文礼坐几秒了能起开。
还想着,徐文礼觉得他闷葫芦无趣,起身溜去杨谦身边,问:“是孟昀漂亮,还是陈樾帅?”
陈樾说:“我不帅,何嘉树帅。”
何嘉树玩笑:“承让承让。”
杨谦却认真想了一下,说:“跟何嘉树相配的漂亮。”
徐文礼瞪大眼睛:“这么漂亮?住哪栋楼?!我去看看。”
何嘉树说:“你变态吧?”
那天下午,院系发教科书,男生们住一处,很快各自领完。还剩三个女生的书堆在杨谦这儿。
陈樾一人在宿舍上网,座机响了。
是杨谦打来的:“就你一个在宿舍?”
陈樾说:“何嘉树跟李斯齐去超市了。”
杨谦说:“我在宿舍楼下。”
陈樾:“?”
杨谦说,他联系了女生宿舍,准备去给她们送书,但临时接到班主任电话,要去传达军训通知。
陈樾懂了,说:“我去送。”
杨谦道:“那三摞书很重,你去隔壁或对门找个人跟你一起搬。”
陈樾说:“好。”
他放下电话,回头看那三摞教材,一摞大概十几本,分量不轻。在敲人宿舍门向人求助和独自搬运之间,他从容选择了后者。
他一手拎一捆,双手再合抱一捆,顺利出了宿舍。下楼的时候,甚至有点儿佩服自己,并不是什么难事,要是找人帮忙,就太矫情了。
然而,女生宿舍楼在八百米外。
八月,烈日当空。
这任务没有陈樾想象的那么轻松。很快,手指麻木了;接着,手臂没知觉了。
为了分心,他开始默背元素周期表。背了几个循环,背到ir铱的时候,他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后背湿了,额上也出了细汗。他想,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孟昀站在楼前等他,远远看见了,跑上前来帮忙。
陈樾脸都晒红了,说:“不用。”
但孟昀不由分说把他胸前抱着的那摞书拿下来,他双手臂上顿时出现两道对称的红印。
孟昀见了,说:“很重吧?”
陈樾说:“还行。”
到了楼前,陈樾问:“男生能进吗?”据他判断,这书孟昀一人搬不上去。
孟昀说:“应该不能进,你放这儿吧,我自己想办法。”
陈樾很较真地问了一句:“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孟昀一时无言以对,过了三秒,说:“同学,这是一句客套话。”
陈樾没接茬,很坚持:“太重了,你搬不动。”
孟昀也固执已见,朝他伸手,说:“给我吧,我行的。”
陈樾觉得这女生有点不自量力,但他觉得再费口舌也是死循环,于是递给她一摞。
孟昀拎着两摞书,这下明显感受到了书的重量,两只手各拎一摞,有些困难地双手合抱。陈樾思考一秒,将第三摞放在她手中,松了力,但没松手;孟昀撑不住,整个人一沉,陈樾迅速将书提起,果断下了判决,说:“你搬不动。”
孟昀服气了,找楼管阿姨说了下情况,阿姨放行了。两人进了电梯,陈樾盯着红色的楼层数字看,目不转睛。
孟昀瞥了瞥他手臂、手指上的红痕,还有额上的汗,说:“谢谢你跑一趟哦。等会儿下楼,我请你吃根雪糕好不啦?”
陈樾仍看着楼层,说:“我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