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回来了。”如澜放下手中的布袋,轻轻坐到床边。
娘费力地撑开眼皮,迷茫地望着如澜问:“是端端回来了吗?”
如澜知道娘过分牵挂弟弟,病得糊里糊涂的,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以为是端端回来。也不接话,径自从怀里掏出那半截红薯,烧了一碗热水,搅成糊糊捧到床边。
“哪儿来的?”娘盯着碗里的糊糊问。
“住叔家村口的郑婆婆”
她话音未落,娘就一阵猛咳,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一般,那咳声就像破锣一样沙沙沉沉,身子随着咳嗽声一抽一抽地抖动,连那盖在身上的棉被也跟着颤动起来。如澜赶紧放下手中的陶碗,轻轻拍打着娘的后背帮她顺气。好不容易娘才停下来,却又靠在枕头上直喘气。等娘的喘气声渐渐平息,如澜才敢端起糊糊喂她吃。娘是边咽着红薯糊糊边落泪,如澜心里明白,娘心底不愿她出去求人借粮,娘不愿看到如澜受别人的辱骂,丈夫走了,儿子没了,如今也只有女儿与她相依为命。
可是若不求人,就靠她一个孩子,日子又怎能熬得过去呢?
记得那是如澜住到舅舅家的一年后,山西境内很多地方闹起蝗灾,乔家村和舅舅村所在的代县也不能幸免。成群成群的蝗虫自天空飞过,黑压压一片就落在那林子和庄稼上。凡是蝗虫经过之处,绿莹莹叶子全被啃光,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地里的庄稼更是颗粒无存。有存粮的人家还能熬一段时日,没有存粮的只能逃荒去了。舅娘这时对如澜益发苛刻,三头两天就打骂。
娘就是那时回来的,如澜在舅舅家门前见到娘时,简直就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披头散发,全身脏兮兮的妇人竟是自己的娘。后来如澜才知道,娘从来没出过远门,到了外面镇子两眼一摸黑,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寻端端。很快身上的盘缠就用光了,只好一路乞讨。后来听说家里闹蝗灾,她担心如澜,便又一路讨饭回来。
舅娘见家里又多了一个白吃饭的人,自然是不乐意,整天拉长脸指桑骂槐。娘没住多久就带如澜回到乔家村。
原本娘也想和如澜到别的地方找活路,可就算去了外面也是讨饭,留在乔家村好歹还有个住处。地虽然荒了,只要熬过眼前的天灾,明年开春还能耕种,乡下人只要有庄稼就有了希望。乔家村是她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都有了感情,当然会不舍得离开。再说了,留在乔家村,邻里都是熟人,有什么事情大家可以相互帮衬。
当初娘和如澜落魄地回到乔家村时,确实也有好心人出手相助。娘原本身子就弱,又在外面奔波许久,加之日夜挂念端端,没多久就病倒了。开始那好心人也帮忙请大夫医治,但药吃了许多都不见好转,娘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就这么一天天拖着。
眼见娘的病天天加重,如澜十分焦急。听闻村里人说得罪了神灵也会久病不愈,如澜就经常跑到土地庙给土地爷磕头。可是头磕了无数次,娘的病还是毫无起色。
每一个夜晚,如澜守在娘床前拉着娘枯瘦如柴的手不敢放开,不敢深睡。她害怕睡熟了再睁开眼时娘已经离去,娘在床上稍微翻身或是移动一下都能让她惊醒。爹爹和弟弟的离去已经在她心里留下的恐惧,她不能再失去娘了。娘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她得给娘治病,她需要银子。可是现在连温饱都成问题了哪里有银子呀?叔父给的玉米面怕是不能
维持多久,自己总不能全靠别人接济,如果她能赚钱就好了,可她一个女孩能做什么呀?
脑中又响起舅娘骂她的声音:“养头驴还能拉磨,养你能做啥?”
二柱这时也随舅娘说:“在我家吃了这么多粮食,得还回来!”
“她还?她拿啥还?把她卖了就能还。”
是啊!也只有把自己卖了,才会有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