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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质抬眸望去,恰见裴济正坐在自己斜前方,相隔不过数丈。
    他看来面色如常,一贯的清冷肃穆,坚毅沉稳,只一双眼望着桌前空地,不知在想什么,桌案下的一双手也紧紧握着,搁在膝上。淹没在人群中时,莫名有几分寂寥。
    丽质只看了一眼,便要移开视线,却忽然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自裴济身边向她投来。
    她稍转眼珠,便对上李景辉毫不掩饰的直白目光。
    许久未见,少年郎原本俊朗的面容竟有些剥落,饶是一身锦衣华服,玉冠丝带,也掩不住其中的落拓之意。
    可偏那一双曾经意气风发的双眸,正灼灼望着她,像被重新点燃了一般。
    丽质怔了怔,随即想起不久前裴济的那句提醒,心里忽然一拧。
    人人都知道皇帝、睿王这对兄弟与丽质错综复杂的关系,是以在三人一出现时,便有不少人时不时瞥向此处。
    方才丽质与李景辉不经意的对视也有不少人看到了,不由纷纷好奇,二人是否余情未了。
    李景烨自然也看到了。
    他平淡的眸光四下扫视,将数道窥视的目光压下,随后冲丽质伸出手,道:“丽娘,坐到朕身边来。”
    丽质几乎立刻感到李景辉的目光冷了下去,就连李景烨身边不远处的太后也冷冷看着她。
    她垂下眼,柔顺起身,缓步行至李景烨身边,由他拉着挨坐在他身旁。
    底下的乐舞已经开始了,不少人的目光渐渐被吸引过去。
    李景烨却没看一眼,只揽着丽质,侧首问她:“丽娘,你的贺礼可已准备好了?”
    丽质冲他笑了笑,柔声道:“自然都好了,一会儿还得请陛下耐心观看。”
    李景烨像是有意的,笑着伸手揉了揉她面颊,亲昵不已。
    丽质的余光瞥见裴济沉默地饮下一杯酒。
    另一边的女眷中,王昭仪语气酸涩,道:“陛下待贵妃当真是宠爱有加,连太后也干涉不了。”
    徐贤妃冷冷清清,瞥一眼王昭仪,道:“莫妄言陛下之事。”
    王昭仪被毫不留情驳斥,只得讪讪闭口,将目光转向萧淑妃,盼她能帮自己说话。
    然而萧淑妃却没理会,只习惯性地一手轻按腹部,侧目看一眼自落座后便一言不发、愣愣出神的舞阳公主李令月。
    若是平日,李令月见此情形,早该变脸了,可今日却仿佛有心事一般,只怔怔望着桌案上的酒壶,不知在想什么。
    萧淑妃蹙眉,试探着唤了声:“公主,可有不适?”
    李令月一下回神,勉强冲她笑了笑,摇头道“无事”,便将目光转向底下的乐舞之上,仿佛在认真观看,可掩在宽大袖口中的手却紧了又紧。
    想着接下来的事,即便早已安排好,她心中仍是忐忑不已,生怕出半点差错,甚至隐隐有几分退缩之意。
    她捏紧手指,纤细的指甲戳进掌根处,细细的疼痛令她渐渐镇定。
    若不如此,只怕她这辈子也追不上表哥的脚步。
    这不过是无奈之举。
    她不时暗示自己,终于再次坚定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台上伶人换了数拨,周遭气氛也渐渐热络活跃起来。
    李令月转头望去,终于见李景烨身边的丽质起身,冲众人微一躬身,要往便殿中去更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纷纷期待贵妃之舞。
    趁无人注意,李令月悄悄执起酒壶,将藏在袖中的药尽数倒入其中,随即拎着酒壶,端起酒杯,起身往裴济身边而去。
    “表哥,”李令月跪坐到他案前,轻声道,“先前我做了许多错事,时常给你添麻烦,想同你说声对不住……”
    裴济原本有些出神。
    平素一贯与他亲密的睿王心里装了事,难得少言寡语,他也正好落个清静。
    没人知道,这殿中,因那个女人而满腹愁绪的人,不止睿王一人,还有他这个原本应该毫不相干的羽林卫大将军。
    自那日再次从她面前落荒而逃后,他有好几日都未回过神来,只是始终觉得心中有股闷堵之气难以纾解,夜里更是时不时梦见凉亭中与她的旖旎之事,不论做过的,没做过的,光怪陆离,不时充盈脑中。
    他花了数日时间,直到确信心底那些隐秘的、异样的情绪终于再控制不住时,才不得不承认——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他同他的两位表兄一样,都没能抵挡住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诱惑。
    不同的时,皇帝与睿王从未压抑过心中的渴求与爱怜,而他,却苦苦挣扎,想要摆脱,最终仍以失败告终。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底一片荒芜绝望。
    可他却不能表现出分毫,只能沉默着饮酒,掩饰自己的异样。
    此时见李令月过来,他勉强打起精神,回望她一眼,道:“臣未曾怨恨公主,公主不必如此。”
    李令月紧紧凝视着他,摇头道:“不,表哥,过去是我糊涂,因为幼时与表哥一同长大,只知道表哥待我最好,比别人都好,我以为表哥可以一直像那时一样牵着我的手,带我到各处去……这两日我想了许多,却是我错了。我、我是真心想同表哥道歉……”
    说着,她举起手中酒壶,往他的杯中斟满微微浑浊的酒液,又捧起自己的酒杯,道:“表哥若是愿意原谅我,便请饮下这杯酒,好让我安心些。”
    裴济听了她的话,也想起了幼年时的事。
    他甫出生时,父母便要到河东去赴任,母亲为保他平安,便将他交给先帝暂且教养。他与陛下与睿王亲如手足,自然也将公主当作亲妹妹一般。
    如今见她这样说,心中也有些感慨。
    他面色难得温和,道:“公主能这样想,臣甚感欣慰。天下好儿郎有许多,是臣配不上公主。”
    说罢,举杯饮尽。
    第22章 夜宴(三合一)
    李令月望着裴济难得软化了几分的坚毅面庞, 眼神闪了闪,竟是浮上一层细细水雾。
    她垂眸瞥过已被饮空的酒杯,忍着哽咽道了句“多谢表哥”, 便低着头起身,快步离开这一片欢宴之地, 往麟德殿中一处早已寻好的偏僻偏殿去了。
    身边的宫人悄悄向太后与李景烨低语数句, 道公主有些不适, 先下去歇息。
    太后与皇帝二人本都有些心情不愉,方才也瞥见了李令月往裴济那里去,只当她又被裴济冷落, 心下不快才离开, 便也不多管,只命那宫人好生照看。
    便在这时,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原来方才去更衣的丽质, 此刻已随一众乐师们缓缓步上台去了。
    比之方才,她又稍做了一番装扮。
    乌发盘作云髻, 斜插一支鸟雀衔珠金步摇, 随着行走的步伐慢摇轻颤,别具韵致。眉间贴了抹金粉相间的海棠花钿, 在灯火交映下熠熠生辉,更衬得眉目如画, 顾盼生姿。
    精致美艳的面与修长纤细的脖颈间,除了双唇涂脂外, 不施粉黛, 可饶是如此,肌肤却通透无暇,莹白胜雪, 再配一身火红榴花舞裙,更衬得美艳妩媚,令人万物黯然失色。
    殿中千人,皆移不开眼,先是不约而同地静了一静,随即惊艳赞叹之声不绝于耳,不少娘子更兴奋地讨论起贵妃这一身装扮,料不到半月后的长安,女子敷铅粉之风便会过去大半。
    而最高处,皇帝与身边众人则心思各异,一时都将目光放在台上之人身上,再没人注意李令月的离开。
    不多时,但见丽质冲众人微弯腰肢,随后示意乐师们奏乐。
    一曲《春莺啭》随即奏出。
    乐声如春日晨起时的莺啼,由空灵婉转,渐至欢快活泼,丽质的舞姿也随之由柔软灵动渐渐变得轻盈热烈。
    她腰肢柔软,宽摆如柳枝,偶尔弯折,显出惊人的纤细,时不时引座下众人惊艳高呼。
    大约是因她生得比舞姬们都更美上几分,这分明是常见的软舞,却偏偏被她跳得极富感染力。不多时,座下饮了酒的男女竟有不少已开始随乐声与她共舞。
    夜宴气氛一时被推至高潮。
    裴济望着台上的丽质怔怔出神。
    自她方才登台时,他心底的郁结便好似扫去大半,渐渐化作几分压抑不住的燥意。
    那一抹火红的身影渐渐与那日太液池边凉亭里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脑中有片刻混沌,莫名想起那一日,在紫宸殿外,她曾说会再为他跳一支舞。
    可今日的舞却是献给陛下的寿诞之礼。
    他眼神黯了黯,努力克制着心底再度漫溢而出的阴郁与燥意。
    然而不知为何,那一团纠结在一处的复杂情绪却没有半点熄灭下去的趋势,反而慢慢涨开,继续侵蚀着他心底隐秘的角落。
    他暗暗蹙眉,搁在案下膝上的双手悄然捏紧成拳。
    台上乐师们奏出的乐曲渐渐止息,丽质的舞也趋近收拢之势。最后那一刻,她放柔腰肢,轻点脚步,双臂舒展时带起丝带与广袖翻飞,如倦鸟归林一般,收拢身躯,慢慢伏跪在地。
    一时众人屏息凝视,呆怔一瞬,方回过神来,纷纷击掌赞叹。
    丽质缓缓起身,冲不远处的李景烨微微躬身行礼,柔声道:“妾向陛下献丑了。”
    李景烨此刻也沉浸在惊艳震撼之中,平淡温和了一整日的面容终于露出真心而喜悦的笑容。
    他知道丽质美貌异常,也见过无数技艺精湛的舞姬跳过《春莺啭》,甚至如今宫里的几位才人中,也有曾给他跳过此舞的。
    可他却没料到,由美貌异常的丽质跳出的一曲《春莺啭》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更令人惊艳难忘。
    他亲自步下座去,行至台上丽质身边,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托着她的双肘将她扶起,扬声道:“贵妃一舞,足令万物失色,朕今日得见,实是大幸。”
    皇帝赞誉至此,旁人自然纷纷附和。
    丽质莞尔:“蒙陛下不弃,妾惭愧。”
    李景烨牵着她的手将她重新带到自己身边坐下,示意台上演出继续,随即也不顾太后厌恶的神色与嫔妃们羡慕又嫉妒的模样,转头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丽娘的心意,朕看到了,今日成千上万的贺礼,都不及丽娘的这一个。”
    “陛下喜欢就好。”她微笑,拿了帕子拭额角的汗珠,起身道,“妾还需往偏殿沐浴更衣,请陛下恕罪。”
    李景烨松开握着她的手,满是怜爱,点头应了,目光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才慢慢收回。
    太后始终冷眼旁观,此刻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感到一阵无力。
    她面色疲惫,冲李景烨摆摆手,道:“我年岁大了,有些撑不住了,这便要回长安殿去歇下了。”
    李景烨见状,知道母亲心中不快,面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些。
    他亲自从座上起身,冲太后躬身拱手,恭敬道:“朕的寿诞本也是母亲受难的日子,朕在此与众人同乐,却又让母亲劳累了,是朕的不是。”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又亲手养到这样大,太后听罢,心中也生出几分感慨与不忍,最终轻叹一声:“罢了,陛下不必担心我,且与群臣同乐吧。”
    说着,又与大长公主招呼了一句,也不必何元士送,由身边的宫人搀扶着回长安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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