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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辛鸾与文武宣布在宽甸战场立碑,但不是万人观,而是万忠墓,同时派人去与辛涧和谈,迎回丹口孔雀的尸身,厚葬以国礼。
    辛涧因从从阵前叛节,对其恨之入骨,使者传话称丹口孔雀的尸身可以奉还,但是要用从从来换,这消息传出,从从惊得面无人色,单膝跪地求辛鸾体恤他连月之功劳。
    徐守文侍立一旁没有说话:丹口孔雀一场葬礼,近可安抚将士,远可收揽人心,比从从的劝降管用多了,鱼与熊掌,取舍分明。其余几个心腹重臣目光逡巡闪躲,也没有为从从说话。
    辛鸾目光扫过众人,面色做挣扎沉思状,最终停在邹吾脸上,等他开口,邹吾和他对视一眼,道:“从从对陛下有功,将自己的功臣送给敌手,是社稷耻辱。”
    一句话,立场分明。
    从从如蒙大赦,瞧着武烈王的一张脸,不胜感激。
    邹吾:“辛涧既然有心交换,我们也不必听他摆布,跟使者说我们可以换俘,五万封顶,缴械送回东境,他现在后方百姓战争不断,兵源奇缺,五万精锐,他未必不动心。”
    昭帝点头,称善。
    后来丹口孔雀尸身迎回,归葬桑梓,中境百姓携老扶幼,一起送别他们曾经的主公。
    葬仪上,孔南心的遗孀张氏素服祭祀,那是个清秀又清瘦的女人,羸弱纤瘦,仿佛风中苇草,邹吾见她虚弱,一直无声地缀在她的身后,力所能及地帮忙分担劳累的仪典环节,眼见着孔南心的棺椁落葬,那女人站在他身边忽然低声道:“辛涧说他通敌,才赐死他。”
    邹吾在哀乐声中长久地目视棺椁,轻声回:“没有的事。”
    杀死一位将军可以用什么方法?
    马革裹尸才是最好的死法,因为那是壮烈的殉职。
    邹吾轻声对女人说:“您的丈夫是被冤枉的,陛下为他举办国丧,是因为敬重。”
    天衍二十一年,三月。
    原东境五万战俘垂头丧气地被送往东境与中境边地,来领人的是司空家的嫡子司空复。当扈猖狂,咬着根狗尾巴草跟他交割人数,眼见着最后一人走出中境的地界,他油腔滑调地问了一句,“诶?小少爷,我记得你原来在中境军营里来着啊?怎么?提前当逃兵啦?”
    司空复一张脸乍青乍白,没有理会这兵痞口头上的挑衅,顶着无数道谴责的目光,带着五万部队回家。
    他有他的难处,每个神京的贵胄子弟都有他们的难处,他们知道的太多,往往以至诚忧国,朝廷有馋陷之流弊,他们无所适从,朝廷失信失德,他们泣血捶膺,可纵然痛恨失望如此,陛下下令,他们仍愿意步步跟随,挺身而出,只是这具体落到人头,他们总有牵挂的老父和落泪的母亲,让他们不要以身犯险,挣扎来去,至今竟一事无成。
    天衍二十一年,四月。
    中境张氏领衔原砀郡官吏,主动为辛鸾劝服通城百姓。
    四月十日,辛鸾官僚班底、军队正式进驻通城,徐守文亲自担负通城灾后重建,发展民生。
    中境一役,西南军扣押中境军中系统重要战犯六百三十四人,包括中将五十四人,少将三百二十人,天衍三十一年,特赦四十人,天衍三十二年特赦五十人,二十五年后,玄帝朝全部特赦完毕,六百三十四人,未杀一人,未折辱一人,此后军部许多人于昭帝、玄帝朝地方任职,多高龄正寝。
    辛鸾二十一岁,文攻武打,敲开了中境的大门。
    中境是一片好地方,粮食、矿产、财富、人才,洋洋洒洒两万一千三百一十七里,任何人脚踏这片风水宝地,都足以让他挥师东指,俯视任何一片土地。辛鸾的二十一岁,坐拥西、南、中全部土地,治下百姓七百万,麾下精锐带甲五十万,能臣武将一百六十七员,志得意满,手握江山。
    而此时距离他起事,距离他垭口之变的五年承诺,此时刚刚过去三年,内史郡的将官们已经取得了他们此生不敢畅想的功绩,衣锦还乡。
    天衍二十一年四月二十八日,军事战略会议。
    辛鸾麾下这批朝气蓬勃、习惯缔造奇迹的将军们已经针对如何攻取东境,如何占领神京,制定出一整套严密详尽的方案,辛鸾听后,于偌大的天衍地图上直接掠过东境,径直在北方勾住大片土地——
    “北地已今非昔比,在我们与东境交锋之时,闾丘几次向西攻伐,定楼兰、乌孙、胡捷及其旁二十六国,诸引弓之民,并成一家,北洲已定。”
    “中境战役第一次被人截断攻势便是因为北境铁骑搅局,诸位不考虑北方闾丘,若辛涧与她里应外合,到时候我军头尾不能相顾,为之奈何?”
    若两年前的西旻吞并西域诸国还有一定的迷惑,但现在蒸蒸日上的北地,已经难以遮掩她的宏图与野心,辛鸾等人若再不留心自己枕榻旁这个敌人,将来还不知有何祸患。
    “北地,不是不可以打。”袁塘发表自己的见解:“但他们的骑兵机动性很强,北境纵深又极远,就算我们攻打北都城,恐怕很难短时期拿下来。”
    “赞同,北地地大物博,纵然把战线推进数十里,恐怕依然没有办法伤到北都城的筋骨。”
    “谁要伤她筋骨?”
    辛鸾抬头:“最好的结果是化敌为友,最差是威慑住她,让她在我们攻伐东境时不敢在后方袭扰。”
    诸将面面相觑:“外交嚒?这似乎文臣的事情。”
    辛鸾笑:“北地骁勇,什么时候只跟他们耍嘴皮子就能成事?”
    诸将更懵了,北地骑兵机动性如此之强,威慑似乎比打赢还难一筹。
    辛鸾却将目光转向沉默的邹吾:“武烈王,还记得墨麒麟嚒?”
    入定般的武烈王终于抬了眼睛,朝众人道:“围攻北都城,有捷径。”
    五月,西南军正式确立“大军整兵精武,分兵先北后东”战略,而这般举足轻重的战略转移,辛鸾麾下文臣武将只用了三十天。
    论先下手为强,陷于朝廷内部肃清的辛涧,又失一招。
    辛鸾这边基本没有太让他头痛的事情,唯一一点小波折是要调沃子石的营。
    拜当年墨麒麟的战略思路启发,辛鸾和邹吾在西境度日那段时间特别去探了能迂回到西凉河钥的那条路,但是就如同想象的那般,山路崎岖,可走奇兵,但也十分险恶。辛鸾麾下各营有各营风格,譬如沃子石的部队,当年从西境地狱谷爬出来的铁军,擅长昼夜疾行,崇山峻岭,如走泥丸,崎岖的山路,北马不行,辽阔的草原,南马不行,绕行西凉河钥,沃子石的兵最行。
    兵贵神速,往往一个军的行军速度直接决定这支部队是否善战,沃子石练军刻苦,多少次敌军宿营前照例四方侦查,得到消息百里之内并无西南军,于是安然睡去,结果拂晓时分被沃子石的部队团团包围,在此方面,沃子石的兵,堪称雄师。
    但问题也在这儿,仇英就在北线,因为姐姐的事情,辛鸾不知道两个人配合会不会出现问题。思来想去,越发能体会邹吾指挥大军时不管军纪的用心了,一个人你了解得越深,知道他为什么喝酒,为什么斗殴,知道他许多复杂的人情关系,在紧要关口布军时就一定会生出迟疑,而在你死我活的紧要关头,一点迟疑都会要去无数人的命。
    最后辛鸾没了办法,亲自跟沃子石严肃地谈了半个时辰,敞开了说,能不能克服?沃子石答:“能!”辛鸾也道:“仇英若是挤兑你几句你就受着,过分了你也别发作,等仗打完了,寡人来给你做主,但有一条,不能耽误正事,懂了么!”沃子石:“懂!”辛鸾点头:“行,寡人给仇英也写封信过去,该嘱咐的都嘱咐一遍。”
    天衍二十一年六月,沃子石的部队,每人腰上都插上两双针脚密实的布鞋,辛鸾送他上了驶往西境的大船,看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出发。
    六月中旬,北都城后五十里,一支骑兵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城池附近,西旻大惊。
    仇英与沃子石两路夹击,一路向北推进,挟制住了北地人水草最丰美的河套牧场,然北人骁勇强悍,沃子石止于北都城外三十里,再不能推进一步。辛鸾本意是以快打快,然而战事居然在此时又陷入焦灼,西旻似乎并未对这两股骑兵放在心上,她甚至没有以宗主身份向周边的小部落、小国家命令发兵,就这样跟辛鸾耗上了。
    “怎么回事?哪出了问题?”辛鸾接到战报,从榻上直接起来去军情室。
    “北都城,西旻已经将外城墙全部换成棱镜铜,就是伤了您眼睛的那种铜,他们那日照强烈,不仅空中力量不能动用,就是仇英沃子石也根本没办法攻城。”
    “晚上攻城呢?”
    徐守文叹气:“殿下,火把也反光的。”
    辛鸾郁闷地捏住鼻梁,他怎么忘了,当时他眼睛就是晚上受伤的。
    “陛下,还有一个情报。”
    “说。”
    “西旻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
    这天外飞仙的一句逼得辛鸾缓缓抬起头来,瞳孔轻轻地缩住,显示出他正在努力思索这件事的含义。
    徐守文收紧了下巴,烛光中给了他的主君一个肯定的眼神,“对,这孩子,很有可能是章华太子的血脉。”
    ·
    北地的风,清粝悠长。
    一连二十余日的暖阳使得北地劲草疯长,草甸草坡之上,春花春草放肆地穿插伸展,列阵的大军后方,三人轻骑快马翻过山梁,跃上插着凤凰旗的高地坡顶,倏忽间,一整片肥沃油绿的大草原,拓得苍天旷野骤然开阔,向北千余步外,北都城庄严伫立,这般远的距离,那金色闪光的外墙仍刺得人眼前一白。
    “陛下?”
    沃子石显然是没想到能见到辛鸾,还是一身戎装的辛鸾,当即单膝行礼,惊喜道:“您怎么亲自来前线了?”
    辛鸾笑着朝他眨眨眼,沃子石侧头一看,发现不仅是陛下,武烈王、徐大人也全都来了,辛鸾笑着拿过他手中的远目镜眺望,避开北都城那金光闪闪的城墙,就近去看城外御敌的歪歪曲曲的沙槽宽沟,还有凝成铁灰色一线的拦马栅等。
    “樊邯布阵之术不错啊。”
    辛鸾笑了一下,平坦的草原上本无险可守,但是能预备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沃子石乖觉,立刻快速跟主君汇报城中骑兵人数,弓弩手人数,可能出现的射手布防,辛鸾听后点了点头,侧头问徐守文:“她的儿子在哪?”
    徐守文眯着眼睛,提手一指:“得到线报在那座最高的塔楼上,北都城门西南方向约八百步,听说闾丘自信空中不会攻破,便将儿子安置在楼顶花园上。”
    此时辛鸾来营的消息已经传了一圈了,几个小将也都凑了过来,辛鸾点点头:“传令部队,半个时辰后,准备冲锋。”说罢解开斗篷,活动了下肩颈:“等会儿我飞过去。”
    “这……?”
    众人有些吃惊,以为陛下这是要强攻,几个可以化形的小将直接抢道:“陛下,卑职也会飞!让卑职去!”
    辛鸾轻轻抬手:“寡人知道你们会飞,可是现在那铜镜你们不都看不得嚒?”
    众将:“可……”
    他们很想说,您的眼睛还不如我们呢。
    辛鸾像是知道他们的腹诽,笑谑道,“寡人的眼睛是不好,可寡人盲过,你们盲过嚒?”说着他疏狂一笑,张开翅膀——
    武烈王舒手于箭袖中抽出一条暗紫色的丝带,辛鸾朝他挑了下眉毛,接过丝带,利落地蒙住眼睛,“击鼓,叫鼓手合对鼓令,武烈王指挥方向。”
    沉沉的战鼓声传来,空空地震荡人心。
    半个时辰后仇英沃子石部队两侧同时冲锋,喊杀呼喝,迅速扑近!北
    第233章 决战(3)
    北都城骑兵于城中冲出,各就各位,待到两军陷入接触战,辛鸾听着鼓声号令腾飞向上,蒙着眼向北都城方向迅速滑翔——
    “女君,您看!”
    武士在沙槽之后扬手指天,只见碧空之下,一人忽地张开绚丽的火红翅膀,掠过草原上厮杀,风驰电掣地于三十里外破空而来!那人一身戎装蒙着眼,巨大的翅膀矫健有力,煽动中卷起狂风,纵飞数里只在弹指之间!
    “弓!”
    西旻忽地高喊一声,瞬息间,沙槽中射手们引弓待发,西旻垫住扳指,手上紫荆羽箭凌空抽射,“嘣!”地一声脆响,箭矢如雨如幕!
    地震般的鼓声顿时高昂起来,如密集骤雨,直刺苍穹!
    辛鸾闭眼腾跃,卷着翅膀骤然在半空中拔高数十尺,箭矢擦着他的身体掠过,带出惊险的炽风,紧接着,那些箭矢受射程所限,便不等触到他便软软坠落!辛鸾唇边带出笑意,解开腰上褡裢,随手扬了把沙尘干粉……
    “咳咳咳!”
    沙槽的射手们哐哐地咳嗽起来,被扫了一脸的沙尘,许多直接迷住了眼睛,而就在这兔起鹘落之间,辛鸾直接越过了他们的阵线!
    革带皮靴,窄袖左衽的武士瞧着辛鸾高飞过北都城的身影,一时不解:“可是他一个人要飞到北都城做什么呢?”
    高空中辛鸾解开了眼前的丝带,直奔城西南方向而去。
    西旻眼皮跳动,忽然想到:“阿隆!”
    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在塔楼中响起,西旻如何也想不到当年刺伤辛鸾的眼睛,今日会让他钻到如此大的空子!待她一路飞奔冲上西南塔楼的楼顶,门外的护卫还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自家主君提着裙摆,急迫地拨开了他们,推开门:美轮美奂的空中花园里,五岁的阿隆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膝盖上,看到母亲来,惊喜喊道:“阿娘,这个哥哥他会飞!”
    西旻喘着气,血液在她的太阳穴中剧烈地奔腾,二十一岁女人盘着美丽的发髻,丰满婀娜,额间明黄色的头饰还因她刚才的奔跑而摆动不休——
    辛鸾笑了下,揉了揉那孩子的发顶:“叫什么哥哥,叫小叔。”
    门外的护卫不知所措地举起手中长枪——
    西旻站在一片鸟语花香的十五步外,冷静地投去目光与辛鸾对视——
    六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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