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宋璟听从顾淮之的嘱咐,一直变着法儿地给顾玄和徐氏补身子,徐氏心血来潮跟着宋璟学了一点,诊脉倒也不差。
顾淮之时隔九年再听到自己要当父亲的好消息,激动之情不下于当年得知徐清漪怀了顾燮之时。
前几年在青州,顾淮之实在太忙,一个月倒有二十天在外头。这样的情况,顾淮之也不太想让徐清漪怀孕。孩子刚出生,父亲一直不在家,这像什么话?后来稍微得了闲,顾淮之又觉得快要进京了,小婴儿赶路不方便,万一冷着或者病了,都让人发愁,索性跟徐清漪商量着回京后再要孩子。
不成想这孩子来的这么着急,还赶上了个好日子叫大家知晓特别到来。
顾琉和王氏也很满意,顾淮之膝下就一个顾燮,难免孤单了些。现在徐清漪再度有孕,不管是男是女,总归让顾燮有了个血脉相连的手足。
便是顾燮也兴奋直蹦,一骨碌蹦到顾淮之跟前,喜滋滋问顾淮之,“爹爹,我是不是要当哥哥啦?”
看到顾淮之点头表示肯定后,顾燮喜得见牙不见眼,立即乐呵呵地盘算开了,“要是个弟弟,我就带他去射箭扎马步,要是个妹妹的话……嘿嘿,我就把爹爹私库里的首饰珠宝全都翻出来给她当嫁妆!”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顾淮之也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顾燮的头,无奈道:“你倒是好算计,拿我的东西来做人情。”
话虽如此,顾淮之眼中却淌着温和的笑意,显然不介意顾燮的玩笑话。
不仅如此,顾淮之还特地注意了一下顾燮的情绪变化,见他只有高兴并无失落担忧的情绪,顾淮之心中也松了口气,接着给他预防针,“你娘怀着弟弟妹妹很辛苦,你要是有什么事,别去闹你娘,等爹回来再告诉爹。”
顾燮一直都是顾淮之和徐清漪重点关心的对象,听了顾淮之这话,顾燮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开心,但是想到大家都在高兴,不好扫他们的兴,顾燮又迅速将这抹不快掩饰了过去。
不过,顾淮之可是他亲爹,顾燮这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顾淮之,等到众人都散了,顾淮之一手扶着徐清漪一手牵着顾燮,给顾燮做心理辅导,“小婴儿从孕育出来到出生,是一件十分磨人的事情,会给母亲带来许许多多的不便,当年你娘怀着你的时候,又是孕吐又是浮肿,遭了十个月的罪才把你生下来。这次你的弟弟妹妹又要跟你一样折腾你娘一回,不要觉得爹娘的注意力被还没出生的弟弟妹妹夺走了,当年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受尽关注,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都是爹娘的孩子,爹娘一样疼你们。”
顾燮的别扭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听到顾淮之这么耐心地开解他,顾燮反倒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头道:“我也很高兴娘亲有弟弟妹妹了,就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习惯。”
“没事,以后自然而然就习惯了。”
顾燮无语,这果然是亲爹,安慰人的方式都这么与众不同。
第二天,宋璟前来一把脉,果然向顾淮之道喜,说徐清漪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徐清漪很是惊讶,想着这个月月初还来了月事,脸色立即变了。宋璟见状,心里有了成算,说这种情况也算正常,不必太过担心。
徐清漪彻底放了心,安心在家养胎。顾燮倒成长了不少,头一回做哥哥,见着什么都想给弟弟妹妹留一份,回去后把自己小库房的东西翻了好几遍,捧了一堆物件跑去找徐清漪,说这是给弟弟妹妹的。直把徐清漪笑得不行。
顾淮之人逢喜事精神爽,干劲更足。
想着前面贪墨之事,顾淮之跑去向元熙帝打了个申请,说是想在户部衙门口立块碑警示众人。
元熙帝问碑上刻什么,顾淮之沉思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了十六个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苍难欺。”
元熙帝端详了这幅字许久,最终点了点头,正色道:“既然如此,就在所有衙门口都立一块碑,让官员每天进出都仔细看看,明白他们这身官袍是为谁穿的!”
元熙帝亲自下的命令,立碑的速度那叫一个快。没过多久,各衙门门口都立了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面笔画银钩刻着这触目惊心的十六个大字。有识货的,见了那字儿心里便打了突,这可是陛下的御笔亲书啊,看来陛下对贪墨之事深恶痛绝,千万不能触他的霉头。
顾淮之则在思考,贪墨之事处理了一桩还有一桩,屡禁不止。尤其是现在消息不灵通,不像后世有各种渠道能得知各方面的消息。现在这社会条件,要想从中做手脚真是太简单了。前朝给阵亡士兵家属的抚恤银,一人二十两,层层盘剥后落在家属手上的,竟然只有二两。就这样还让他们欺上瞒下糊弄了许久,直到民怨爆发起义军四起皇帝才发现中间还有这等隐情。
但那时,一切都晚了。
经过贪墨之事,顾淮之忍不住想到,京城还是天子脚下,都有人胆大包天敢行贪墨之事。下面的州郡,不知有多少贪墨事隐而未发。
得想个办法给这帮蛀虫脑袋上悬把刀才行。
第117章 新发现
正在顾淮之思索时,庄子上的管事来报,说是有匠人发现了一种办法,能降低造纸的成本。
顾淮之当即就蒙圈了,降低造纸成本改进造纸术,这熟悉的套路……
莫不是走了个王莽又来了个蔡伦?
那可真是太好了!
顾淮之心情大好地来到庄子上,果然见到了经过改良后的纸。摸着良心说,这纸的质量和顾淮之平常用的不能比。但顾家家底厚,顾淮之这个嫡长孙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纸当然不能和现如今最好的纸张相比,放在寻常的纸中,也能算中上了。
顾淮之又提笔在上头写了几个字,发现这纸张并不怎么泅墨,书写效果都能赶上顾淮之平常用的纸张了。
重点是,这种纸便宜啊!
顾淮之所用的纸,造价昂贵,一刀便要五六两银子,还有更贵的纸,要卖十多两的价格。哪怕是市面上普通的宣纸,一刀也要三百文左右,也就是说一张纸就要三文钱。都说读书费钱,不少的钱就是费在纸上。
而这匠人造纸的成本,一刀的成本还不到五十文。就算卖一百文一刀,也是暴利。
这样伟大的发明,只要传了出去,怕是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为这匠人立长生牌了。
这是造福万民的伟大发明啊。
顾淮之心中兴奋,要带着这李姓匠人进宫面圣,好好说说各种利害。
没成想这李匠人一听要进宫,当即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摆手,“不成的不成的,小的身份低微,哪能去面圣?吓都吓死了。”
顾淮之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一手拿着新制的宣纸将人拖进了宫。
今天是休沐,元熙帝好不容易得了闲在御花园松快松快,就听内侍匆匆来报,说是顾侍郎有要事要面圣。
对于顾淮之,元熙帝素来多了几分偏爱,待他如同自家子侄。听闻顾淮之拎了个匠人一同进宫,元熙帝心里也好奇,这又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也难怪元熙帝会这么想,毕竟顾淮之一直以来给元熙帝带来的都是好消息,堪称是大晋的报喜鸟,次数多了,元熙帝一听到和顾淮之有关的事都下意识地认为又有好事要发生了。
事实证明,元熙帝的直觉没错。
拿到这微微泛黄的纸后,元熙帝亲自提笔写了几个大字,发现果然如同顾淮之所说,顺滑度不下于中上等纸张,还不泅墨,造价还低,简直就是广大书生的福音。
元熙帝正大力推广科举呢,奈何读书所需的花费是真的高。这几年通过科举的,除非真正的天纵奇才,都是家里小有薄产的。这也很好理解,寒门好歹也有个门不是,家里有点资产才能供得起读书人,寻常百姓,尤其是农户,一年累死累活能养活一家人的嚼用就不错了,哪有多余的银钱供人读书?
现在好了,造纸成本大降,好歹读书花费又能低一点,慢慢再把笔墨书本的花费降下来,总能给贫家子一点希望不是?
元熙帝看向顾淮之的眼神格外亲切,伸手拍了拍顾淮之的肩膀,感慨万千,“淮儿果然心系天下,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啊。”
这本是顾家匠人想出来的法子,顾淮之不告诉元熙帝,选择用新制的纸来谋利也合理合法。这可是长期买卖,长久以往不知道是多大的一笔进账。顾淮之倒是大方,抬抬手就把东西带进宫来了。
元熙帝一向赏罚分明,觉得顾淮之吃亏了,想好好补偿他一番,结果沉思了许久,愣是没想到该给他补点什么。
升官吧,顾淮之已经是最年轻的户部侍郎了,再往上升也不现实。赏金银珠宝吧,又忒俗气,配不上顾淮之世家子的身份。
顾淮之倒是不知道元熙帝在纠结什么,听了元熙帝的感慨,顾淮之略微猜到了一点元熙的想法,立即笑道:“天底下卖纸的铺子这么多,难不成陛下还不许微臣卖纸不成?”
虽说官员不好与民争利,但当官的,谁家里还没个铺面呢?大多都是府上女眷的嫁妆,一代代积累下来,数目也不少。
顾淮之名下没有铺面,徐清漪嫁妆中的铺面可不少。顾淮之真要想靠这个新纸挣钱,只要把纸放进徐清漪的铺面卖就行。天底下的读书人那么多,市场前景远大,顾淮之并没吃亏。
元熙帝一想也是,但还是记着顾淮之的功劳,要不是真的忠君爱国,有了好处又怎会第一时间进宫告诉他呢?
元熙帝对顾淮之本来就有滤镜,现在滤镜更深,只觉得顾淮之做什么都是一片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
皇帝一高兴,顾淮之又得了一堆十分俗气的赏赐。一匣子一匣子的珠宝,那真叫一个价值连城,光卖纸都不知道要卖多少年才能挣回来。
顾淮之也喜欢元熙帝这大气的做派,见李工匠双手抱着元熙帝赏赐下来的匣子都快晕过去了,顾淮之良心发作,提议让李工匠先下去侯着,自己还有要事相商。
元熙帝好奇心更浓,这莫不是好事成双?还有什么消息比新出的低成本纸张还重要?
顾淮之也不怵,这是他在听说有了低成本纸张后的想法。
等其他人都退下后,顾淮之才开口道:“既然纸张的成本降了下来,陛下不如办一份报纸。每天或每旬印一次,上面写上这一天或这一旬的大事儿,低价卖给百姓,让他们也能了解家国大事。”
元熙帝扬眉,“这不就是邸报吗?官府都有。”
“邸报都是给官府的,平常人哪里能看得到?”顾淮之耐心地解释道,“这报纸却是卖给百姓的,让他们都知道朝廷最新的动向,明白朝廷接下来要做什么大事。重要的是,有了这份报纸,其他人再想欺上瞒下,就没那么容易了。比如上回要是有报纸,微臣就能在上面写清楚给前来修路百姓的待遇,工钱多少,吃食如何,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即便他们不识字,听着有人念也该知道自己被克扣了。”
元熙帝的双眼顿时亮了,忍不住想到,要是边远地区有了这份报纸,对于各类赈灾的银钱和粮食都写得明明白白,还要差人前去当地读一读,官员有没有贪墨,不就一清二楚了?
这也能让百姓们知道朝廷到底在忙什么,接下来又想做什么,碰上什么需要老百姓配合的事儿,都不需要官吏们挨家挨户上门讲解,这可轻松多了。另外,读书人科举写策论,考的就是时政相关,平常官府邸报他们看不到,花点钱买份报纸便格外值当了。眼下造纸成本降低,多印些报纸倒也不碍着什么。
元熙帝越想越心动,越想越觉得顾淮之的提议可行,忍不住笑道:“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稍微动一动便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顾淮之心说自己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听了元熙帝这番夸奖,顾淮之内心毫无波动。落在元熙帝眼里,这就是不慕名利志存高远了。
顾淮之:……这误会好像有点大,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算了,这事儿不太好解释,还是让他继续误会着吧,反正自己也不吃亏。
第118章 退
印报纸这事儿元熙帝还没决定好,不过元熙帝也瞒着新纸张这大好事。顾淮之手下那个降低造纸成本的匠人出宫时得了重赏,金银珠宝装了满满两大匣子,说一声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这匠人捧着匣子的手一直抖个不停,脚下发飘,如坠云端,一直到走出宫门都没回过神来,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天老爷哟,他竟然见到皇上了,不仅如此,还得了皇上的厚赏,怎么就这么不真实呢?李工匠晕乎乎地跟在顾淮之身后,觉得自己今天这传奇的经历足够他吹上一辈子了,家里的祖坟都不是冒青烟,估计都着火了才能让自己有这样的奇遇。
一直到庄子里,见了熟悉的景色后,李工匠飘忽忽的心才落了下来,抱着匣子就给顾淮之磕头,“多谢长公子提拔!”
顾淮之摆了摆手,温声道:“不必多礼,这是你的功劳,无需谢我。”
说完,顾淮之又命人给李工匠一家换更好的居处。其他人得知了李工匠的奇遇,心中大为羡慕,瞬间精神百倍斗志昂扬地继续钻研自己的看家本事。
人不会嫉妒与自己差距太大的人,但身边熟悉的人一旦发迹,就会给周围人带来巨大的刺激。
李工匠的经历就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他的经历给其他匠人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他们明白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出头的办法。大家都在一块儿干了十年的活,李工匠可以,自己也行啊!
一时间,庄子里的匠人们干活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新制的成本低廉的纸张由元熙帝的表彰在前,一经上市就受到哄抢。天下读书人都感念皇恩浩荡,歌功颂德之诗赋连绵不绝。除此之外,他们也记着顾淮之的好,鼓吹完元熙帝后又夸一波顾淮之不愧是一流世家子,胸有锦绣腹有乾坤,堪为读书人之表率。
顾玄见状,直接递了辞官折子,说自己年事已高不能再占着吏部尚书之位,该让其他人发挥才能。
这折子一递,满朝皆惊。一部尚书突然辞官,这么大的新闻,瞬间就把之前鼓吹顾淮之的那些论调给压了下去。
元熙帝断然不肯准了顾玄的要求,急哄哄地问顾玄,“可是朕有何地方不妥,让老丞相失望了?”
一着急,元熙帝都把旧日对顾玄的称呼嚷了出来。
“非是陛下之故,”顾玄摇头淡笑,“现如今天下太平,陛下知人善任,用科举取士,能人志士辈出,老臣年近古稀,只想在家含饴弄孙,享几年天伦之乐。还望陛下成全。”
元熙帝当然不肯就这么让顾玄辞官,这位可是朝堂定海神针式的人物,就算不说话,往朝堂上一站都能让人感到十分有安全感。再说了,顾玄口口声声说他年近古稀,实际上精神矍铄,根本没有一般人的老态。光看外表也就五十多岁,还能再战五百年。
顾玄却下定决心,任凭元熙帝如何挽留,顾玄都坚定地接连上折辞官,那真叫一个郎心似铁,任谁劝都不好使。
顾淮之其实也想劝上一劝的,顾玄身体还算不错,就是年纪大了反应比之前慢了一点,各个器官逐渐老化,身体机能渐渐下降。但相比起同龄人来说,顾玄的身体简直好得不得了,跟朝堂上那些五十岁左右的人也差不了多少。人吧总得有个精神寄托,顾淮之上辈子见多了退休后反而老得快的例子,也想劝劝顾玄再慎重考虑辞官的事儿。
反正这年头儿也没有退休制度,一般都是干到死。顾玄现在身体还算康健,再过几年精力不济的时候再辞官也不迟啊。
以顾玄对顾家的重视,怎么着都不像是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辞官的人啊。
对着亲孙子,顾玄就没有那么客套话讲了,直接告诉了顾淮之理由,“我若是不辞官,你怎么更进一步?”
也是顾淮之的升官速度太吓人,别人三十岁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混个正五品,这家伙倒好,早就成了正三品,大权在握,又得民心,最近还在读书人那边刷了好大一笔名望,名声之盛,远超当年之顾玄。
子孙出息确实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但太出息了,也挺让人头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