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很小,只有一条大路,池幸周末总在这路上等车回学校。
在这样的小地方,一个女孩长得出挑,是好事也是险事。池荣骂她不要脸,池幸知道是有些风言风语传开了:县里出名的刺头三天两头黏着池幸,池幸又打又骂,无济于事。
她是女孩,在这片陈旧潮湿的土地上,女孩天然地就是男人的猎物,不配有反抗之力。
元旦过后愈发冷,气温在十五度上下徘徊,总是下雨。下午六点半,池幸背着书包在路边等小巴。她要坐半小时车到城里的高中上学,住六天之后再回来。
纠缠她的刺头叫一筒,头皮剃得溜光,每每看到池幸就像猫看到了鱼。他趁池幸不备从身后拉她,池幸吓了一跳。周围还有几个学生,但没人理会。他们只是看着,看一筒和另几个男人把池幸拉到车站后面黑暗的林子里。
池幸不呼救,她知道呼救没有用。但她随身带着小刀,把书包扔向一筒后,立刻有人上来压住她的手,池幸空着的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弹.簧刀,没有一分犹豫,扎入身边男人的大腿。
一声惨叫,池幸脑袋嗡嗡响——她第一次用这种凶器刺人,扎进去拔.出来都需要力气。她还未拔出小刀,后脑忽然被狠狠一砸,晕头转向,跪跌在地。
小刀被人夺走了,刀尖落在她帽衫的拉链上,一挑便开。
一筒走过来抓起她的头发,池幸的鼻子几乎撞到他的裆部。
池幸破口大骂,多脏多恶心的话她现在都能说出来,心里只装一件事:没了小刀,她还有牙齿。
男人们没给她的牙齿机会,有人按住她脑袋,有人按住她的手,有人剥去她帽衫,把她撂倒在黑色的草丛里。
石头和草根隔着单衣磨她的背脊,池幸忽然间恐惧得浑身发颤,声音闷闷地堵在嘴巴里。一筒隔衣服狠狠抓她胸脯,她疼得流泪。
眼泪愈发让男人兴奋,池幸在笑声里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棵草,一块石头,一片羽毛,总之绝不是一个人,更不是一个女人。
她等待着男人的下一个动作,耳边却忽然一阵混乱。
池幸睁开眼,还未看清楚情况便有人把她拖起。她被一件校服罩着,只看见几辆自行车砸在人堆里,四五个穿初中校服的男孩手持铁棍,隔在池幸和一筒之间。
她听见男孩们颤抖的声音:“莽哥,真打啊?”
周莽紧攥她的手,发出与他年纪全然不符的果断命令:“打!”
他拉着池幸走出一段才松手。冬雨稀稀落落,男孩眉目均被淋湿,他看一眼池幸:“车来了,你快走。”
说完,他扭头回归战场。可没走出多远池幸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池幸已经穿上那件宝蓝色的臃肿校服,里头是扯破的单薄衬衣。周莽匆匆瞥一眼就移开目光,但池幸偏要拉着他,让他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她冲周莽咧嘴一笑,透着坏和得意、野和莽撞,方才因为恐惧而发颤的女孩好像根本不是她。
她正抓着路边捡来的一块砖头。
周莽试图阻拦她,但池幸根本不可能被这样一个男孩拦住。愤怒和憎恶给了她驱动,拿着砖头冲回战局,她径直跑近一筒,没有分毫犹豫——把砖头狠狠拍在他头上!
一筒嗷地倒了。
周围人愣住的功夫,池幸拖起一辆自行车,踩上一筒摸过自己的手,举起车子往他胸口猛砸。一筒又嗷一声,池幸狠狠碾他手掌,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若不是被周莽和其他几个男孩往回拉,池幸还要在一筒胯.下重踏几脚。
警察总在事情解决了之后才出现。
一筒头破血流,右手手指骨折,口吐血泡,杀猪般嚎:“我丢你老母十条街!我唔整死你我唔叫张一筒!”
周莽看看他,又看看池幸。
蹲在地上的池幸披着校服外套,哭得喘不上气,小姑娘一般孱弱。
周莽挠挠下巴:“……”
池幸发现林子边上有手电筒光线之后,立刻做了三件事:先是让男孩们把棍子扔进林中,叮嘱说棍子是一筒他们带来的;随后抓起地上石片,在自己身上制造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伤痕;最后撕开裤子拉链和衬衣,蹲在草丛里嚎啕大哭。
周莽和他的朋友们为池幸半真半假的话添加了可信的旁证:他们经过车站看见一筒把池幸拉走,跟着进入林子时,看见一筒正用石块打池幸,还撕开池幸衣服。他们的武器只有自行车,年纪又小,一个个被一筒麾下的小流氓揍得鼻青脸肿。
周莽起先不知道池幸为什么要这样做。等到了派出所,他虽然年幼,但左看右看,渐渐看出了蹊跷。
一筒吃着叉烧饭喝着可乐,骂骂咧咧。在现场一清二楚的事实,到了这儿就颠倒了:没人能证明一筒对池幸施暴,周莽和他的朋友们年纪小,证词不算数。一筒说池幸来找自己表白,以死来威胁一筒和她拍拖。一筒洁身自好,不肯祸害高中女生,池幸开始打滚耍赖,制造事端。
一筒说得天花乱坠,他的表舅记录得认认真真。
男孩们从没见过这样颠倒黑白的事儿,周莽不禁望向池幸。
池幸静静坐在角落,戴着手铐。她披着周莽的校服,脸上是泥印和血迹。但她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眼里是两潭无波死水。
等问到池幸,池幸盯着那警察不出声。她的眼睛攒着火,攒着刺。
她问了两个问题。
“和他们没关系,”池幸指着周莽等人,“可以不罚他们吗?”
一筒表舅知道自己侄儿是什么货色,也知道池幸的爹是什么人物,看见池幸狼狈不堪、浑身是伤,巴不得息事宁人,立刻点头。
池幸问了第二个问题:“我还能参加高考吗?”
一筒表舅笑了:“对了,你都高三了,不要再闹这种事情,知唔知?”
周莽气不过,他的伙伴也气不过。池幸一个眼神扫来,几个男孩都不敢出声。
没人来接池幸,姨妈是夜班护士,没法过来。至于池荣,电话根本打不通。
一筒那帮人渐渐散去,骂骂咧咧。周莽的自行车摔歪了,他与朋友道别,独自在派出所门口呆站。一直等到下半夜,池幸才出来。
一筒去了医院,但他的马仔们守在路口,等着教训池幸和周莽。池幸看见周莽衣衫单薄,在风里瑟瑟发抖,她站定瞧了两眼,一时不能确定这男孩是不是专程等自己的。
周莽提着坏了的车子走到她身边:“我送你回家。”
他没有池幸高,但他还有好几年的功夫,能赶上这伤痕累累的女孩的个头。
池幸在周莽眼睛里看到一种直接单纯的保护欲。她忽然笑了:“你傻不傻啊?”
周莽微微涨红了脸,嚅嗫半天:“那我再叫几个人来?”
池幸捡了根木棍子,从口袋里掏出在一筒表舅桌上顺的打火机。她撕了书包里一本作业本,纸页用头绳捆在木棍上,点燃,像举着一把枪一样,拿着火把往前走。
路口的人很快就散了。女人天然是男人的猎物,但他们在今夜修正了自己的想法:显然池幸不是猎物。她狠起来有股子不要命的劲儿,一回头,能咬断人的手指和喉咙。
火把扔进了潲水桶,池幸向周莽告别。她写了三十份检讨才被放走,走时除了打火机,还偷走半包烟。
她看过很多这样的电影:主人公完成了厉害的事情,总要点一支烟显摆。她没有可以点燃的纸钞,便规规矩矩用火机。烟气通过鼻腔和口腔流泻出来,池幸第一次抽烟,但手势、姿态和熟稔程度,俨然已经是老手。
她模仿电影里的美人吸了几口,微微皱眉。
烟没有意思。池幸不明白为何电影里的英雄和美女都喜欢抽烟,烟和酒她都不中意。至少那个年纪,她还不懂这两种俗物的乐趣。
摇摇晃晃走了一段,池幸回头,发现周莽还跟着自己。
她用食中二指夹着烟,冲他喊:“你是不是中意我?”
周莽立刻站定。夜黑得看不清他模样,路灯又昏暗,枝叶茂密处剪切出几片橙黄光线。
池幸突然很想看这男孩被自己捉弄的表情。她走回周莽身边,周莽立刻往后退,车头被她一把抓住。
借助灯光,男孩脸上的躲闪、羞恼和愤怒,全部一清二楚。
池幸笑得很得意。她还想再逼一逼周莽,想看他愈发狼狈的样子,于是把两人距离拉近到几乎鼻尖相碰的程度。
“……你是坏女人,”周莽忽然开口,语速快得像抵抗什么,“你和你妈妈,都是坏女人。”
飞蛾扑入灯火,却撞在玻璃罩子上,咚咚轻响。不知是灾是幸。
池幸又抽了一口烟,虽然能自如地控制烟气如何滑入胸腔,但她仍被微微呛了一下。
烟气从少女口鼻冒出,她受了伤的艳丽脸庞影影绰绰。周莽想退,可车头被牢牢抓紧。
池幸把烟掉了个头,放在周莽唇边。周莽还未反应过来,微微湿润的过滤嘴已经塞入他唇间。他连头皮都热了,一动不动,池幸在他面前脱下校服,只穿白色单衣。
“对,我是坏女人。”池幸把校服扔给他,从他唇边摘走香烟,咬在齿间,“所以,你千万别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池幸穿过的那件球服,之后周莽就不怎么穿了。
他每次穿上去都意识到,自己虽然比池幸小,但是池幸比自己还要瘦。
这衣服穿在女孩身上松垮垮的,能一直罩到大腿。明明是直上直下的运动服,在池幸身上却有了玲珑曲线。
周莽他妈发现他越来越不对劲了:莽子你傻了么?看件球服也脸红……你是不是在学校里招惹小姑娘了?看我不打断你狗腿!
周莽飞奔上楼: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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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它豹adaxi、_竹暄_、□□op、湛湛生绿苔的营养液。
请各位吃周莽炒的酱油蛋炒饭吧,半碗饭他放了三个蛋,可谓过犹不及。
偷看他炒饭的池幸:小同学你是炒饭呢,还是煎蛋饼?
第5章 保镖
池幸和周莽不是同一个学校,一个在城里读书,一个在县城上初中,能碰面的机会太少太少。池幸再没去过周莽家,一筒也没再找过她麻烦,她沉默无声地结束高考,离开家乡。
周莽是关于家乡的回忆的一部分,因最后那句话,池幸恨过他。
周莽没资格说孙涓涓是坏女人,他甚至从没见过孙涓涓。周莽更没资格这样说池幸。他帮过池幸,给池幸上过药。池幸总记得小男生小心翼翼、闪闪缩缩地在自己背上涂抹药膏。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只被温柔对待的小猫。
池幸真情实意憎他。周莽的幼稚打破了池幸曾以为存在的情谊,没人在意她,没人关心她。她是坏女人。
离开家乡之后,池幸几乎没想起过他。她对周莽的印象仍旧停留在十几年前。但简历照片上,曾藏在稚嫩脸庞之下的英俊面容已经完全显露,周莽有男人的体格,男人的眼神。
常小雁坚决不同意,无奈池幸拍了板:“除了这个人,我谁也不要。”
“你不是说和他是仇人吗?”常小雁劝了又劝,看出池幸在这个男人身上动起了坏心思,“摆个看着就心烦的家伙在身边,你快乐吗?”
池幸快乐地回答:“快乐!”
当天下午,周莽来到峰川传媒。
常小雁接待了他——准确来说,是“他们”。
周莽所在的安保公司以小组为单位执行保全任务,周莽还带来了两个人。常小雁看了又看:“双胞胎?”
哥哥叫何年,妹妹叫何月。
周莽:“对,何年何月。”
常小雁让助理去跟池幸说这个最新情况。她满怀希望地等待池幸的拒绝:池幸说好了只要周莽,再多两个人她肯定不干。
两分钟后小助理打开门伸进个脑袋:“姐说没关系,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