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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在游艇上吃现成的新鲜鱼虾,周莽跟池幸聊起刚搬到这儿来的事情。
    他和母亲都是北方人,辗转来到南方,光是适应这儿的气候就花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县城里生活节奏缓慢,周姨十分喜欢,周莽此前没见过海,更没看过这么多海鲜。他搬到这儿的第三天,因为狂吃一顿花蟹和虾,蛋白质摄入过量,浑身红肿瘙痒,进了医院。
    倒不是海鲜过敏,医生叮嘱他悠着点儿。周莽出院了还是吃,继续吃,用以毒攻毒、循序渐进的方法,以时不时进医院吊水为代价,终于适应了高蛋白的海鲜。
    池幸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傻的时候。
    周莽是转校生,跟班上同学不大熟悉。在同龄人里他个子很高,喜欢打篮球,靠这个手艺迅速交到了好朋友,并收获无数围观的女同学。
    池幸装作嫉妒:“你那时候还没长开,不帅啊。”
    周莽在烤炉上翻动鱿鱼,鱿鱼须迅速卷曲,吱吱作响。“我打篮球的样子挺帅。”见池幸怀疑,周莽又加重语气,“真的。”
    他少有这样自恋地表达自身魅力的时刻。就连池幸觉得他穿起来帅得不得了的燕尾服,周莽也只是淡淡一挑眉毛,答“还行”。池幸突然好奇:这人这么谦虚,或者说对“帅”这件事这么不敏感,连他都承认帅,那必定是不得了的程度。
    “想看照片……不对,视频。”池幸伸手。
    “没有这些东西。”周莽把烤好的鱿鱼放进她碟子里,“你尽管想象,我都符合。”
    他今天同样兴致高昂,甚至有些飘飘然。池幸喝着小酒,笑眼扫他,没点破。
    在船上解决了午饭,周莽教池幸开游艇。池幸迅速上手,把船开得摇摇晃晃,周莽不得不牢牢把住她的手,控制方向盘。
    “稳定,镇定,心定。”他的声音萦绕在池幸耳朵边上,“专注,看前方。”
    池幸扭头吻他,嘴唇亲上周莽的下颌。
    周莽垂眸看她,主动调整位置,池幸再吻,这回对准了。
    前方连声惊叫,周莽迅速扭转方向盘,两艘游艇擦身而过,捡起一泼水花,全浇在周莽背上。
    池幸轻咳,装模作样:“心定,专注。”
    周莽的一只手放在她腰上,将碰未碰,让人心神不稳。
    游艇回港,俩人继续行程,戴上帽子去爬山。
    海边的山全都很矮,小山坡一般。午后太阳热力强劲,雾气都散了,人走在其中有种被蒸熏的感觉,好在海风一阵接一阵,吹散了热气。
    “怎么这么热。”池幸摘下帽子扇风,周莽给她擦汗,她小声嘀咕,“这完全就是夏天。”
    “我可以背你。”周莽说。
    池幸前后左右看看,踮脚小声地:“你不需要保存体力吗?”
    周莽和她都戴着口罩,俩人仅靠一双眼睛交流。她看见周莽眼睛眯了眯,一个带深意的笑从眼里浮起,随即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山上去。
    小山连绵成片,起起伏伏。山顶一个大平台,是直升飞机起降场,现在没了直升飞机,变成宽敞的观景台。村里在观景台边上修了几个篮球场,周莽跃跃欲试。
    打篮球的都是放假回家的小孩,十五六岁年纪。周莽和另外两个年长的游客组队,以三敌五。一开始被打得有些慌乱,渐渐地配合起来了,接二连三进球。他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最尊贵最珍视的观众惊叹,做了许多无用的花巧动作。进球之后各自回位防守,池幸清清楚楚听见周莽的两个队友说:不要再耍帅啦。
    她笑得眼睛弯弯,周莽威胁地冲她皱皱鼻子。
    幼稚死了。池幸心想,这人果然是个弟弟。
    可她就不幼稚吗?至少一年前、两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她绝不会想到自己会为这不那么富裕的旅程笑了这么多次。周莽和她出门前还说过,今天的预算是三百块。池幸当时觉得诧异:三百块能玩什么?能玩出什么有趣的事儿?这个吝啬鬼。
    结果是她错了。哪怕是三十块呢,只要跟周莽手牵手,一甩一甩地聊天走山路,她也快乐得不得了。
    爱好奇妙,仿似一剂返老还童的灵药,让人年轻,让人天真。
    池幸的心变成一个小小的瓶子,一点点蜜,一些清风和海水,就能把它灌满。
    周莽的篮球确实打得好,三分两分,传球截球,明明是以三对五,分数却越拉越悬殊。他是其中最出彩的一个,两个队友主要帮他打掩护和拦人,他负责投球。
    每中一球,他就绕半场跑几步,总要来到池幸面前,压抑着得意和骄傲,冲她扬扬眉毛。
    有一回他站定姿势投外线三分,池幸故意用周围人能听见的音量,又脆又甜地喊:“周莽好帅!好爱你!”
    球脱手时轨迹不对,擦板,没中。观众一片唏嘘和笑声,周莽来到池幸面前,叉腰看她。
    冬天天黑得早,球场和观景台上大灯打得雪亮,周莽背光站她面前,影子落在池幸身上。池幸歪头眨眼,还是甜蜜的嗓音:“下一个要投中噢。”
    周莽想笑,又憋着,草草揉她脑袋一把。
    结束时周莽的三人队伍得分89,中学生的五人队伍得分54。有趣的是,后面分数拉得悬殊,观众却几乎全部都为五人队喝彩。五个技术、体能都逊色的孩子,咬紧牙关不放松的样子,实在让人喜欢又激动。
    “你后来给谁加油?”周莽和池幸往山下走,俯腰凑到她耳边复述,模仿她的语气,“周莽好帅,这句话是假的?”
    “不要欺负小孩子。”池幸已经从偶像剧可爱女主角的模式中脱离,恢复了平时的说话腔调,“没风度。”
    周莽拉她手,很强硬地:“你只能为我喝彩。”
    池幸:“看你表现。”
    几个男孩从周莽身边跑过,冲俩人吹口哨。其中一个边跑边回头:“明天再打!”
    周莽:“不输的请吃饭。”
    男孩估计没听清,立刻吼:“好!谁拍谁!九点球场见,谁不来谁是狗!”
    看那几个孩子跑远,池幸说:“诓小孩的钱,一点儿也不帅。”
    周莽笑了,轻声说:“是我请啊,姐姐。”
    他说话时终于嚣张一回,在夜色灯光与来往游客中,大胆揽实了池幸的腰。
    那始终令人心神摇荡的手稳稳把住池幸,她和他都读懂了。
    回到小别墅,出了一身汗的周莽去洗澡。池幸点了些吃的,很快便有人送来,热腾腾摆了一桌。池幸无心吃饭,她的食欲现在变得十分复杂。
    隔了一扇门,水声撩动她的听觉。她依靠想象和上一次残留的印象去描摹周莽的躯体。他的肩膀、背脊、腰身,再持续往下。他每一处都充盈力量。
    池幸的胃部有一种轻微的抽痛。她说不清这是紧张还是别的,比如期待,比如兴奋,比如满足。她在周莽面前才是最自在的那一个,游刃有余,经验丰富。
    她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愣。要关灯吗?池幸抓了抓自己的腰。应该没有必要。她双手交叠摆在小腹,仔细回忆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瑕疵。
    周莽顶着湿润的头发俯视她:“在想什么?”
    池幸吃了一惊。周莽蹲在她身边问:“不舒服吗?今天太累了?”
    “……在想你。”池幸抚摸他湿润的头发,他身上还有沐浴露和洗发水气味。
    周莽靠近她,几乎能把她完全覆盖,低声问:“不饿吗?”
    池幸吻他,轻笑,声音从唇齿中流泻:“现在吃。”
    沙发足够宽大,灯光足够明亮。他们互相检阅彼此的每一处角落和细节。皮肤紧贴,汗水交融。室内温暖,人在缠斗里愈发觉得燥热。
    结束后才想起已经冷透了的晚餐。厨房里有微波炉,周莽简单加热,吃到一半又没忍住,接续饭前的活动。周莽要把她抱上楼,池幸反复强调自己的体重,换来周莽一句轻笑:你很瘦。
    她被小心放置在真正舒适的地方。夜里下起雨,夹带闪电与雷声。卧室灯光昏暗,远方的闪电每亮一次,池幸就看见周莽的眼睛燃烧一次。
    或许它始终在燃烧,伴着汗水与呼吸。人总是热爱征服,喜欢用细致手法拆开一只虾、一只蟹,解除盔甲,露出莹白肉.体。池幸变得干干净净。她没杂念、没赘余,周莽也一样。从天而降的水和闪电、雷声齐齐泼在玻璃上,一场淋漓大雨。
    周莽差点忘了和那几个孩子的约定。谁都不愿意就这样起身,冬日的早晨,床铺太能留人。他的手指被池幸长发缠绕,起身时需小心翼翼,池幸还在梦中,他不舍得弄醒她。
    但腰很快被人从身后抱住。
    “嗯……?”池幸的声音有睡酥之后的茫然。
    周莽又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和她对视。“我要去打球。”他说,“你继续睡。”
    池幸:“……”
    周莽吻吻她额头:“我走了。”
    池幸抓住他要害:“你把我丢在这里,自己去打球?”
    周莽动弹不得,看一眼时间。
    卧室是落地大窗,推开就是宽大露台。天蓝得惊人,苦楝树上几只小雀,脆生生互相催促。池幸平白生出白日宣淫的念头,缠住周莽不让他走。
    胃部空空,两个人都饿。昨晚吃得太少,活动太多,睡去时也不知几点,总之雨停了雷也停了,万籁俱寂,只有彼此粗密的呼吸。
    周莽劝了一会儿,用吻来安抚池幸的不满。池幸洗漱完下楼,周莽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早餐。
    这日又是上山打球。有了肌肤之亲,池幸总要跟他牵牵拉拉不放手。她不觉得羞涩,大大方方地要跟周莽亲密。虽然只八点半,路上却已经满是游客,上山下山,很是拥挤。两人走得很慢,手指勾着缠着,池幸看到那个约周莽打球的男孩就走在不远的前方,手上一个篮球。他兴致勃勃,几乎可以说得上手舞足蹈,正跟身边一个模样乖巧的女孩说笑。
    周莽拉拉她的手,把她注意力从偷看男孩女孩,扯回到自己身上。
    “你还会想以前的事情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池幸目光还停留在前面两个孩子身上,茫然应:“以前的……什么事情?”
    第42章 风波
    池幸这次回来没见到什么故人。她在这故乡, 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故人。
    所谓的以前的事情,她不知周莽说的是父亲,还是母亲
    “你妈妈和钟老师的事情。”周莽补充。
    池幸眉头微微一皱。
    钟老师事故去世后, 流言愈发猖獗。
    小县城里的桃色新闻往往都从女人身上生长。是孙涓涓勾引钟映, 是孙涓涓带坏钟映……人们都这样说, 说完后半掩着嘴暗暗一笑,没出口的话吞进肚子里。男人们全都理解钟映,毕竟“那可是孙涓涓”。酒足饭饱后免不了要把两个人名字拎出来聊聊,人没了, 故事还在,持续茁壮。
    池幸对这一切早就有了耐受力。她从小练习, 皮糙肉厚, 棍棒都打不服她,何况几句轻飘飘的话语?
    但钟映妻儿不一样。钟映还在的时候,脏水尽可以泼到孙涓涓身上。钟映不在了, 人们的议论渐渐肆无忌惮。人人都成了舞蹈教室里的镜子,一夜间,他们似乎全部亲眼见过那一对男女如何在镜前苟且,细节和台词下流得生动。
    池幸没再遭受过侮辱和莫名的殴打。
    无论是教导主任还是钟映的女儿,像突然患了沉默的病症。她们仍旧工作、上学, 只是目光再也没停留在池幸身上。仿佛她是一滩臭水, 必须远远避开,谁都不愿意和她再扯上半点关系,生怕有一点牵扯,就会让人们重新想起发生在这个单亲家庭里不体面的往事。
    钟映的女儿比池幸大一岁,池幸只知道她上了别的初中,考了别的高中。偶尔听见只言片语, 母亲再婚了,她们搬走了。沉默形成沟壑,池幸没想过跨过去,她相信那对母女也一样,只想把过去的事情远远甩在身后。
    只有张一筒仍旧坚持着骚扰池幸。只是他身边再也没出现过那位“表妹”。
    “你都说了,是以前的事情。”池幸说,“早就过去了,不想了。我离开这里十二年从未回来过,不就是为了‘不想’吗?”
    周莽察觉她轻微不悦,握住她的手:“那就不想了。”
    池幸笑:“你好奇怪。发生什么了?”
    “没事儿。”周莽摇头。
    来到山顶的篮球场,围观的人居然比昨夜还多,男孩们的啦啦队声势浩大,铜锣手鼓都亮了出来。
    这回两边都凑成了五比五,周莽仍旧打头阵。白天不比晚上,池幸戴遮阳帽又戴口罩,还是挡不住周围人频频投来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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