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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眼的男人用仅剩的那只眼睛阴鸷地看着他,笑了一笑:“叔叔,我这起兵得有一个名头,就查您的一份告书了,我便能名正言顺地上京去了。”
    道长冷着脸,不说话。
    四王抽出腰刀,挥手斩了下去,他们皇家的儿郎都是一身好骑射,他这把刀也是好刀,切人脖子如切豆腐,只一瞬间,来不及惨叫,一颗脑袋就咕噜地掉下来,滚到了顺王的脚边,血溅在他的道袍上。
    四王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护卫一个一个都给砍完了。
    顺王一句话未说。
    砍到后面,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超度往生的经文。吓他作什么呢?他这辈子见过的杀人还少吗?他不会松口的。
    在山上隐居时不会,如今出来走动了更不会。
    萧叡是个好皇帝,是也有不足,但他自北往南,一路所见是国泰民安。
    ~~~
    围场。
    萧叡换了左臂弓试了试,右臂的伤已经结痂,可还是不好用力,所以换用左臂拉弦,即便如此,还是隐隐作痛。他想了想,让人拿来单臂机驽,按上箭就好了,倒不用自己拉弓。
    秋狝的这些事做了十几年,他也厌了,加上今年胳膊受伤,怀袖不肯跟他来,也没带上宁宁,他就是猎得好,也无人可显摆。不管他猎得如何,下面那些人都会夸他英明神武,然后一番歌功颂德,耳朵早听出茧子了。
    是以今年一开始,按惯例,他猎了只圈养的白鹿,就算完事,倒也没人发现他受了伤。
    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他邀请了北狄的两位皇子一起参加狩猎。
    是以,那些年轻气盛的齐国儿郎们倒是比往年更有竞争之心,势要让北狄人看看他们也有骑射弓马厉害的小将,这岂不是在皇上面前露脸的一个大好机会?
    萧叡草草逛了一下,放他们去狩猎,自个儿先回去等着了。
    不多时,竟然瞧见北狄的大王子乌术慢悠悠地也回来了,还提了只大白兔。
    萧叡闲来无事,与他说话:“大王子晚上打算吃烤兔子吗?朕这里倒是有个御厨,极会烹饪兔肉。”
    乌术腼腆地笑了笑,道:“这不是抓来吃的,我射中她的脚之后,发现她是只怀孕的兔子,在我们那里不杀怀孕的猎物。我把她带回来,打算养起来。”
    萧叡赞道:“大王子宅心仁厚,有好生之德。”
    心里却想,他生在北狄倒是投错了胎,既不擅骑射,还爱读汉人的书,难怪不受他父亲的宠爱,手下也没几个部族支持他。
    但这大王子大抵还有一些北狄人的自尊心,画蛇添足似的辩解道:“围场的猎物感觉都是提前养好的吧,见了人既不怕也不躲,呆头呆脑,猎来也无趣。”
    萧叡愣了下,觉得好笑,还还是给他这几分面子:“是了,没什么意思。不过围场里也有些狼虎,却是野性的,只是太危险,大王子要是遇上了,还得多小心,不然朕不好向您父亲担待。”
    乌术坦白地道:“我骑射没有我弟弟好,单我绝猎不到那等猎物。陛下,等我把这兔子养好以后,生下小兔子,能送进宫去给我妹妹玩吗?她一个人皇宫之中,想来很寂寞吧。”
    萧叡应允下来,他倒不讨厌雪妃,那就是个被当成宠物养大的小公主,天真烂漫,那小姑娘连大字儿都不识一个,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居然过得还挺快活。
    有时他过去说两句话,却也想,要是真能遇上一个一辈子就这样任她做傻子的男人,是不是也能过得快活。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她能一直乐呵呵的。
    世上有许多女子都是如此吧。
    怀袖要是知道他所想的评判,一定要生气,萧叡念及此,嘴角不由自主地浮出一丝笑来。
    他还是觉得女子聪慧更好,他要的是妻子,又不是宠物,像袖袖那样的才能与他一道教导孩子,亦能明白他所思所愁。
    大王子乌术与他告退,先去休息一会儿,等到时晚宴再过来。
    萧叡看他抱着母兔子走了,也想,要么带两只温驯的小动物回去给孩子。
    以往每年他都会带宁宁一起来打猎,那孩子更爱吃小动物,但复哥儿看上去斯斯文文,说不定会喜欢小兔小猫之类的东西的吧。
    乌术回自己的屋子,不多时,便有他的下属回来。
    乌术将母兔子关进竹笼子里,问:“阿岩呢?”
    下属答道:“小王子还在打猎,正在树林子里和汉人较劲。”
    乌术嗤笑一声,他那弟弟惯是个经不起激将的,脑子一热,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没个脑子,偏又好强,一个小儿子,什么都不占,竟然也敢肖想可汗的位置,也不看他那点脑子配不配。
    他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
    他们在大齐的国都待了快一年,到了明年开春,他们就该启辰返回故乡。
    时间越来越近。
    他最近天天在暗示他的傻弟弟,自己在做足准备要去向皇帝求娶公主,眼看着阿岩是越来越按捺不住。
    也就阿岩这个弟弟最好哄骗,阿岩自诩是族中的美男子,生性风流,在王庭有好些姑娘做他的相好,又在京城的眠花卧柳之地被姑娘们哄,说他多么有男子气概,与小白脸汉人男子不同,让他真以为自己多不凡。
    便是这次秋狝之前,他还让阿岩派去打听的人回去禀告,说的那些事儿倒也不是骗他的,确实有发生。不过是先帝时期,曾有一次狩猎,有位士族公子,狩猎得了头筹,先帝问他要什么,他说想要求娶一位公主,皇帝便当真把公主许配给他。
    他读了半卷书,看看外面天色,感觉天快黑了,换了身衣裳,前往晚宴。
    坐了一会儿,骑士们陆陆续续地回来,却听外头一阵喧嚣。
    萧叡也听到了,问:“外面出了何事?”
    不多时,小太监回来禀告:“是北狄的小王子猎了一只黑熊,还亲手拖回来了呢。”
    萧叡“哦?”了一声,起身出去看,人全都围在这。
    还真猎了一只大黑熊。
    萧叡心想,和他哥哥不同,这个弟弟还是很像个北狄人的。他知道山里有熊,不过为着他的安全,他过来以前,管理围场的人会将太过凶猛的野兽赶到深山里去,等闲不会遇着。
    不过男人都爱狩猎,他见到如此难得的猎物,亦升起佩服之心。
    秉持着大公无私的精神,萧叡将此次狩猎比赛的魁首之名赠予北狄王子阿岩,毕竟人家过来做客,兼之也没有其他人的猎物能赢过,他没那么心胸狭隘。
    这些猎物都被人拿下去,毛皮剥下来鞣制,血肉当场烹食,今天的晚宴便是大家的猎物。
    阿岩得意地问兄长:“哥哥你回来的真早,你可猎到了什么。”
    乌术答:“猎到一只兔子。”
    阿岩还没来得及嘲笑,乌术又说:“我打算把它送给公主,皇上也答应了。”
    阿岩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
    萧叡笑道:“阿岩王子如此英勇,往年得了第一的,朕会送一匹好马。但你生在北狄,却是不缺好马,你想要什么呢?”
    却见阿岩起身,走到中间,向他端端正正做了个北狄的半跪礼仪:“陛下,我想要求娶您的女儿为妻。”
    第141章
    萧叡当场回绝了这荒唐绝顶的求亲, 借口也不难找,便说女儿年纪还小,远不到要出阁的岁数。他心下咬牙切齿, 但为着几分面子,倒也没把话说得太难听, 希望这蛮子能有自知之明, 知难而退。
    却没想这人又说, 在他们草原上,这个年纪的女子也可以出嫁,所以才出此言, 皇上要是介意的话, 他等到公主成年再成亲也不是不可以。
    萧叡心想,幸好他这些年修身养性,脾气好许多, 擅长隐忍,不然他真恨不得直接提剑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劈成两半。朕的宝贝女儿是你能肖想的吗?当是你们那几匹牛羊就能换到的媳妇吗?这可是大齐最珍贵的公主, 朕平时都舍不得说几句重要, 你这就想从我身上把我女儿骗走,也不看你配不配!就算是你亲哥来求娶, 朕也不会答应。
    萧叡见此人委实给脸不要脸,也不想给他留太多面子, 直接否了,拂袖离席。
    他做皇帝做久了, 也没以前那般小心谨慎, 左右一个不受宠的敌国小皇子,他以礼待之是他善良宽容,他就是真的甩脸色, 对方还能拿他怎样不成?
    但此事因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萧叡也没有特意叮嘱要隐瞒,不过几日的时间,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了京中上下。
    不少文人士子纷纷唾弃蛮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他们皇上性子软,不计前嫌,热情好客,竟然就敢蹬鼻子上脸,竟然还想要求娶他们的大公主,这可是皇后所生正统的嫡长公主。以前就算是有公主被送去和亲,至多也就是个皇家旁支的县主、郡主罢了。
    而且皇上秋狝回来之后,还给他送去了好些个美人,也算是安抚他。说是安抚,又像是在讥讽他只配得起妓子之流。不管怎么看,皇上做的都无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好说话,训斥那蛮子训斥得还不够难听。
    事儿闹得挺大,即使是在宫中,秦月也有所耳闻。
    这边宁宁的禁足还没解开,她日日被关在小屋子里磨性子,她勒令宫女侍者都不准告诉宁宁这起荒唐事。是以全京上下,竟然只有小公主本人不知道。
    萧叡生气,她更生气。
    尤其是她每日去见宁宁,她的女儿,还奶声奶气地跟她说孩子气的话,完全是个娃娃模样,不说她老是闯祸,相貌是多可爱。再想想那二十几岁的蛮子,就觉得来气。
    什么玩意儿,就想染指她的女儿。
    萧叡以后若是有别的孩子,要怎么处置她可管不着,但她的一双儿女,她绝对会护住,不可能让萧叡处置。
    就算是宁宁以后及笄了,可以出阁了,她也不会任由萧叡随便给女儿指亲,还得看宁宁自己的意愿。
    萧叡一回来,立即去看女儿,看她一无所知的样子,觉得真真是个小可怜。打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娘,父女俩相依为命磕磕绊绊长这么大,又没做错什么,朝中和后宫有好多人想要她的命就罢了,居然连个不入流的蛮子都觉得她可以随便讨要到。
    宁宁发现爹爹这次一个人去秋狝回来,突然变得好说话许多,又心疼她了,仿佛不生她的气了,便顺杆子撒娇道:“那我可不可以不禁足了。”
    萧叡摸摸她的小脑袋,慈祥和蔼地说:“问你娘去。爹做不得这个主。”
    她小嘴又撅油瓶,爹是皇上尚且不敢和娘亲对着干,她一个公主,她肯定也不敢啊。只得苦哈哈地继续回去写她的大字儿了。
    秦月闻言,冷下脸,待宁宁走开了,才压低声音没好气地和他说:“又是我作坏人喽?”
    萧叡伏低做小地道:“哪里是这意思,不过是说我们之间是你做主罢了。若是我拿主意,你不又得说我溺爱女儿了吗?”
    秦月道:“你养女儿便养女儿,说得好似为我养的一般,你不是说你疼爱女儿吗?”
    倘若宁宁不是袖袖的孩子,哪会被他宠到这个地步。萧叡想,转移话题说:“我还以为我在秋狝时拒绝提亲一事,能得你几句嘉奖呢。”他颇委屈,惆怅极了。
    秦月见他装模作样觉得好笑,当时却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说:“这是你作为父亲该做的,有什么好夸的?你要是敢把我们女儿随便嫁了人,我才要打你。”
    萧叡心尖一热,耳朵一红。
    袖袖方才说“我们女儿”,虽说她应当只是随口一说,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只觉得自己这回绝回得好。袖袖嘴上没怎么夸他,心里一定是赞同他的。
    “你是我的大宝贝,宁宁是我的小宝贝,怎么可能呢?”萧叡肉麻兮兮地说,秦月听了直觉得臊得慌,这家伙上了年纪以后愈发得不要脸,尤其是她上回没离宫,折返回来,萧叡便如嗅到蜜的蚂蚁似的,无孔不入地献殷勤。
    这时,萧叡脸色慢慢沉下来,他坐下来,喝了一杯茶,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却说:“袖袖,你知不知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王子为什么竟然也敢求娶公主?”
    秦月怔了一怔,微微皱眉,见他如此神色肃穆,却想,难道是与家国大事有关不成?北狄那边有什么变故?她还真不大清楚。她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想来是为宁宁,还难得地拎起茶壶,给萧叡倒了一杯茶:“出了什么事?”
    萧叡一本正经道:“那歹人看我们宁宁孤苦伶仃,没有娘亲护着,才会狂言妄语。”
    秦月忍了忍,才忍住欺君犯上的冲动,没有把茶直接泼到他的脸上去。
    秦月白了她一眼,萧叡嬉皮笑脸起来:“我开个玩笑,你要生气,你打我好不好?”
    秦月如今真是拿这人没办法,真该让世人看看他们眼中温文儒雅的皇上私底下就是个赖皮狗,说:“我打你做什么?老是要我打你,我又没虐待人的爱好。我这么担心,你还和我开玩笑?北狄那边没什么事吧?”
    萧叡敛起不正经的笑容,自然而然地和她议论起边境的情形,慢条斯理地讲了好些机密要事给秦月听,萧叡看着斯文,到底也算是武将出身,几支军队都握在手里,年年操练,不算怠慢,他做事谨慎,在秘密处粮草也囤足,就算立时开战也不至于吃紧。
    又突然说:“闵将军在边城,他是个好将领,朕原想这几年把他调回来,但眼看着老可汗身子骨不行了,等老可汗死后再观察一下情形,若无甚战事,就可让他回京了。”
    秦月朝他冷笑两声。
    萧叡便说:“袖袖,你不觉得我们现下这说话的样子,正像是帝后一般吗?”
    秦月无辜地道:“我可没问你那么多,我只问一句,你答了我一大堆。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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