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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大概现在很后悔有我这个儿子,但是不是因为她,我又怎么会出生呢?”宋融江低头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如果我母亲他们想要在房间里做点什么?她的男友就会给我几块钱,让我去楼下逛逛。”
    审问室狭小,通风不畅,那些烟味太让人难受了,苏回又连声咳了一阵,才稳住了声音,继续问他:“你那时候到楼下会去做什么?”
    “我家楼下有家租书店,当然,现在早就变成咖啡店了。我小时候,租书店里有很多小说,有漫画,还有一些名著故事,诗歌选集,里面有一张旧沙发,我能够坐在上面看很久。你也许不能想象,我小时候是乖得不行的那种小孩。”
    “你就是在那时候养成了习惯,会把那些句子抄下来?”
    “最初是老师说,在作文里加一些那样的句子,能够给成绩加分。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成人的生活很没意思,我找不到人生的目标。”
    宋融江说到这里弹了下烟灰,表情有点沧桑:“我意识到,我再辛苦挣钱,也在这个城市买不起新房子。我再忙碌,也没有女人爱我。我可能要这么碌碌无为过一辈子。然后我偶尔翻开了一本小时候看过的诗集,我念起了那些我曾经背诵过又遗忘了的诗句。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诗里面说的话,是对的……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无论国度,无论时代,很多东西,几千年了,从来没有改变。”
    苏回看着对面的人,这个城市里,像他一样迷茫的人可能又很多,但是那些人,并没有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他是在给他的恶寻找理由。
    宋融江顿了一下,背出一句诗:“童年、青春、友情和初恋的光辉,都像美梦般消逝,使你怆然。”
    苏回略一会回想,自然地说出诗名:“《致华兹华斯》。”
    宋融江笑了:“苏老师,你果然和那些平庸的人不一样。”
    苏回看着眼前这个喜欢诗句的连环杀手:“现在,我们来聊一下那些受害人吧。”
    他拿出了第一位受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短发,长度到肩膀,她的死亡时间是去年的冬季,当时24岁。
    “去年冬天,12月18日,那个晚上的凌晨两点,她上了你的车,然后发生了什么?”
    宋融江吐出一口烟,用手指弹了一下烟蒂,他已经连续抽了四根烟,仿佛希望自己被那些尼古丁毒死,那样就可以免于死刑的处罚。
    “那个女人是出来卖的!”宋融江的表情满是鄙夷,他回忆起了那个冬日的夜晚,那天天很冷,前几天的大雪刚刚化掉,还有一些冰凌冻在路边,他独自一个人在车里趴活,为了省油费不敢开空调,然后有个女人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
    “那天她打车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一点多吧,在车上时,她给她的朋友打电话,肆无忌惮地议论着那些客人,我听不下去,曾经制止过她一次,她没有丝毫收敛。”
    “当她下车时,我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后座的坐垫上有一些红色像是血迹的东西。于是我就下车质问她,是不是弄脏了我的座椅。”
    “她没有解释,而是说我无理取闹,想要讹钱,后来她开始骂我,用包打我,高跟鞋踢我,她说要向出租车公司举报我,让我开不成车。我生气了,就把她拖回了车里,按在了后座上,扒了她的衣服……”
    整个审问室里烟雾缭绕,宋融江一直在回忆着,他记得那女人穿的是有点厚的弹力保暖袜,外面套了一层只到臀部的皮裙。女人带了耳环,是那种长长的流苏,她的身上有一种劣质香水的味道,那是一个生活在城市低层的站街女。
    然后宋融江的表情变化了,那表情,让人恶心……
    苏回抬头问他:“你脱下了她的衣服时,应该发现是你错了。”
    事后法医的验尸报告,女人并不在生理期,她被宋融江强迫发生了关系,然后残忍杀害。
    宋融江把烟捏在手里道:“可能是我错了吧,第二天白天我才看清,座椅上的那点红色不是血迹,那有可能是不知道什么客人留下的果汁痕迹,也有可能,是她的留下的口红印记。不过,那不重要了,那个女人该死,她在不停地辱骂我,踢我,打我。她是一个肮脏的妓女,下贱的女人,像是一只疯了的母狗……”
    他不断用各种所知的词汇,侮辱着那个死于他手下的女人。
    宋融江又吸了一口烟说:“我开始没想杀她,我想要吓唬她。”
    苏回道:“她的话激怒了你……”
    宋融江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他按灭了手里的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
    苏回问:“第一次杀人后,你害怕吗?”
    “怕倒是不太怕。”宋融江的手有点抖,谈话进行到了这里,他终于显露出了一丝的悔意。
    可是苏回敏感地感觉到,这悔意并不是对死于他手下的受害者。
    “你怕你母亲发现?“苏回试探着问。
    宋融江沉默了片刻开口:“我对不起我妈……”
    眼前的男人对女人的看法无疑是受到了母亲的诸多影响。他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有一些恋母情结,他对母亲是依赖的,却因为母亲曾经交往过诸多男友,他同时又对母亲是厌恶的,他觉得她是肮脏的。
    他难以想象,自己是从那样肮脏的身体里孕育出来的,连带着厌恶着自己。
    童年的经历,让他早已对正常的性生活产生恐惧,第一次杀人在偶发的情况下发生了,让他食髓知味。
    “我们来聊聊第二个被害人。”苏回把另外一张照片推给了他。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甜美,和案发后的尸体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一位只有二十三岁的银行女职员,在银行盘点最忙的时候,她有一天晚上加班到十一点,随后她下楼,等了一会才打了一辆出租车。从此,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她。不久之后,女孩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城外的一处枯井里。
    “是她运气不太好。”宋融江开口道,“那天晚上,我把车开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我和她说车子坏了,让她在车里等一下,我后来下了车,假装修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工具。她在车里打着手机游戏,我打开了车后面的门,然后很轻松地控制住了她。”
    宋融江还记得,那个女人嗓门不小,她一直在尖叫,叫得很大声,于是他就慌乱去捂她的嘴,不停地把她往车门上撞,用扳手锤她的头。
    她受伤了,手上都是血,女孩绝望地趴在了车窗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带血的掌印。
    这次犯案是在第一次犯案一个月后,如果说,第一次犯案是有很大偶然性的,第二次犯案则是有预谋了。
    第一次的犯案对象是服务行业的女人,宋融江又和对方发生了争吵,可是到了这一次,他却把犯罪的对象定为了无辜女孩,事先也没有任何矛盾。
    女孩当时没有防备,没有把司机的车辆信息告诉朋友,这给后面的侦破造成了一定的难度。
    还好重案组把两起案件关联在了一起,他们根据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很快就找到了宋融江。
    警方后来在宋融江的车里发现了绳子以及一些胶带,刀子等工具,他们通过化验,检查到了第二位死者的血迹,证据链完整,证实了他就是凶手。
    苏回盯着眼前的这个魔鬼,在第一次犯案之后,他就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难逃法网,开始改变了行凶模式。
    以前,他是在接送乘客,得到钱财,工作糊口。
    而在第一个案子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猎人。
    他是在城市里不断寻找自己的猎物,把狩猎当作自己末日前的狂欢。
    宋融江把目标锁定在了深夜,独自搭乘出租车的年轻女孩,他会用言语试探她们,当发现她们没有什么戒心时,就会伺机下手。
    苏回问他:“对这第二次犯案,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感觉挺好的。”宋融江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几分钟前的那一点点的愧疚荡然无存,他看着苏回道,“我感觉,她真正的属于我了,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像是忽然找到了人生的目标。”
    男人脸上的表情,让人不自由主地从心中升腾起一种寒意,他内心的魔鬼,因为这两次的经历被彻底释放。他开始为了杀人这件事全力以赴,就像是一根松着的绳子,忽然兴奋绷紧。
    杀戮带给了他快感,他变得不去杀人就无法好好活着。
    一个连环杀人凶手,就经由这两起谋杀案诞生了。
    这样的过程令人胆寒,也让苏回越发感觉到一种恶心。
    “其他的,你还想了解什么?“看苏回一时不说话,宋融江竟然自己主动问。
    苏回侧头掩住嘴咳了几声,问他:“裴薇薇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那个警方怀疑的第三位受害人?”宋融江眯着眼睛看向苏回,他的忽然神情变了,像是一只凶残的野兽。
    裴薇薇,在宋融江第二次犯案后失踪的一名女孩,她是一位年仅二十岁的女大学生,而且是在一所比较有名的大学就读。
    裴薇薇家住在本市,她周末经常会打车回家。
    她是在开学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之后失踪的,时间距今三个月多一点。
    据裴薇薇的同学说,她们那天吃完了晚饭,聊了一会天,散得有点晚,她们最后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的司机是男的。
    那时候大家都喝多了,没有人记得出租车的车牌。
    在出租车上,裴薇薇给自己的母亲发了一条短信:“我上车了,等会就能到家。”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普通,太过平常了,这是个几千万人口的大都市,这种景象每天都会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上演。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从那之后,这位女孩就失踪了,这条短信也成为了女孩的最后一句话,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警方调取了监控,但是没有拍到她上车的身影,也没有找到那辆出租车究竟是哪辆。
    深夜,出租车,年轻女孩。
    警方自然而言就把这起案子和之前的两起案子联系在一起,这看起来也像是同一位连环杀手的连续作案。
    后来,重案组介入,宋融江落网,他很快供述了前两次的杀人行凶过程。
    但是他一直否认自己杀害了裴薇薇。
    警方有在车上发现前两案的痕迹,却没有发现第三案相关的痕迹,在他们的不断逼问下,宋融江也一直没有松口。
    直到最后案件审理,警方也没有搜寻到新的证据。
    最终,宋融江是因为杀害前两位被害人而被判刑,裴薇薇的失踪变成了一桩悬案。
    “你为什么要问我?”宋融江盯着苏回反问,他显然是看到过那些新闻报道的,也早已经熟悉了这个名字。
    苏回没有说话。
    宋融江皱着眉头,有些不快地摇了摇头,矢口否认,“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只杀了两个人,没有杀第三个人,这城市里的杀人犯这么多,干嘛揪着我不放?”
    感觉到了宋融江的抵触,苏回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开了。
    可是宋融江刚才的反应,却引起了苏回的注意,他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豹子,被点到了痛处,他急于辩驳,再也不能平静。他又像是一个出轨的丈夫,当被人问到忠诚的问题时会急于掩盖。
    这样的敏感反应,绝对不是被问过太多次的不耐烦或者是被无端指责的愤怒,而是一种心理上心虚的表现。
    城市里的凶手虽然多,但是每个凶手们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行为方式。
    而且不同凶手都有选择被害人的不同必要条件,根据被害人,你就可以看出凶手的喜好。
    把那三个女孩排列到一起,就会发现她们之中有着相似之处,短发,高挑,面色白皙,鼻梁微塌,眼睛不大,身材很瘦,这不是传统意义的美人,但却符合宋融江的审美。
    特别让警方注意的是,裴薇薇曾经是学校文学社的社员,还曾经参加过一些学校社团的表演。
    裴薇薇最后独自上了一辆出租车,那个位置恰好是在宋融江的日常活动范围之中。
    根据目击证人的描述,那辆车以及车上的司机和宋融江很像。
    宋融江当晚的收入很少,他也无法解释裴薇薇失踪当晚自己的行踪。
    综合各种的线索,宋融江是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大,他也一直被列为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宋融江是一个即将临刑的死刑犯,杀了两个人还是三个人,都无法改变这个结果。对前两个受害人描述时,他甚至是洋洋得意,毫无悔过的,但是他一直在这一案上予以否认。
    如果宋融江是杀害裴薇薇的凶手,他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呢?
    苏回一边思考着,一边又问了其他的一些问题,转眼这场谈话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
    一盒烟,抽到了最后一根。
    宋融江意犹未尽地吐出了最后一口白烟。
    这场谈话终于结束了。
    苏回收拾着资料道:“感谢你的配合,今天就到这里。”他把第二案里枯井的照片抽了出来,递过去说,“这个照片给你,做个纪念。”
    他必须给眼前这个残忍的凶手一点“甜头”,这样才能够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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