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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分去照料小白狗的闻人椿忐忑不宁,只觉得心在嗓子口荡着。
    她是料到了这一出的,因而将放绿豆糕的篮子和盘子用流水冲了好几遍,还借着嘴馋,和厨娘分了一块卖相磕损的绿豆糕。
    此刻她不痛不痒,怎么偏偏小白狗和沈蕉出了事儿。
    真是防不胜防。
    她惆怅地皱着眉头,怕是一时半会儿松不开了。
    一夜无眠。
    闻人椿每每闭上眼,都会想到睡至一半被人浇醒、打醒,然后拖去前厅问话的惨样。毕竟戏本子里十之八九都是这样演。
    偏偏她是那十之一二。
    四娘和五娘确实因绿豆糕彻底撕破颜面。
    四娘说,沈蕉定是拿班子里的情谊威逼利诱闻人椿,闻人椿天性心软,一时不慎受蛊惑,才会与沈蕉里应外合栽赃于她。
    五娘则说,自己同闻人椿皆是宅心仁厚之辈,纵使自己魔怔了,要拿孩子安危换自己在老爷心中的唯一位置,闻人椿也不会冒险伤害。此事权属四娘自编自演。
    两人互相推诿责骂不假,但竟都将闻人椿当成自己人。
    霍老爷夹于新欢旧爱间,两位又都无甚大碍,自是左边一个果子右边一块酥糕,囫囵吞枣将事情平了下去。
    只是闻人椿这个名字算是在他心中落了痕迹。
    第7章 自轻
    借绿豆糕一事,沈蕉卧床休息好几日,缠绵床榻间,她不时抚着靠枕,娇滴滴、软绵绵地向霍老爷讨要闻人椿。
    “小椿熬的粥最是好吃了,米都碾成花一般,入口即化。”
    “她同我是一起在戏班子里长大的,说好有福同享。我如今得老爷护佑,实在不想她的下半生只能系在一只畜生上。”
    “小椿淳厚聪慧,往后我有顾不上的,她也能替我操持房内事务、看顾我们的孩儿。”
    她说得多了,又捎上肚中宝贝,霍老爷自然听懂了,搂着她留下一句“你且好心养胎,我心里有数”,便去了四娘的屋里。
    四娘自是不愿意的,三两句之后已是满脸委屈,连粉黛下的憔悴都快浮了上来。
    有道是无泪胜有泪。
    “晖郎,在你心中,我已是旧日黄花了是吗?”她颤着肩膀捧着心口,恨不能呕出来给霍老爷瞧瞧。
    “不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使吗?”
    “小椿尽心乖巧,连府上二少爷瞧了都爱多说一句话。虽说眼下地位卑微了些,我却是一直想着要给她谋个更好的差事容她施展。莫非——”四娘抿着嘴,朝霍老爷虚虚探了一眼又颇为埋怨地别过头,“老爷是否觉得四房无足轻重,辱没了小椿。”
    “你瞧你!”霍老爷最吃撒娇的一套,好似油醋葱花拌在一起,韵味悠长。他早将为他身怀大肚的沈蕉抛在脑后,揉着四娘的头发亲了又亲。
    “我再给你寻个更好的女使不行吗?”
    “不嘛,她走了,我那可怜的小白狗怎么办。”
    “一只畜生,由它去吧。”
    “晖郎!”
    “为夫是怕你为只畜生劳心伤神,多不值得。”女人堆里长大的霍老爷哄起女人是易如反掌。
    四娘被亲乐了,松口道:“罢了,让妹妹将小椿领走吧。若她仗着身孕不肯罢休,到时候还是给晖郎添忧愁。我最见不得晖郎苦脸了!”
    “我晓得的,府中妻妾,就你最疼为夫!”
    “呀!老爷!主君!晖郎!这日头还未落下去呢,不可……啊!”
    床帏声响越发重了,门外女使识趣,屏退众人独留一个守在外头。
    那厢,听闻小白狗又成病患,许还琼担忧不已,急着要来看它。
    霍钰拦不住,只能边走边在嘴上劝道:“还琼,世间丑恶不少于淳善,你要改改悲天悯人的毛病。”
    “可,不是有钰哥哥在吗。”
    许还琼难得大胆,霍钰乐得连呛两声,随后大包大揽将错归于自己头上,“是,都怪我自小守在表妹身旁害你悲天悯人。如此看来,我也只能守一辈子了。”
    许还琼不理他,红着脸加快了步伐。
    他们到的时候,小白狗还未醒,看模样算不上糟糕。反倒是闻人椿,因悬着心思不上不下,整个人瞧着像是刚被扒过一层皮。
    霍钰立在远处,他抱着胸,仍像从前那般轻松笑话她:“还没人惩戒你,你便这样,若真是严刑拷打你还活不活了!”
    “钰哥哥,你别吓她。”
    “二少爷说得不错,是小的没见过世面。”闻人椿颇有自知之明。
    “这不怪你。”许还琼轻声道。她知闻人椿失过家园,明明比她还小一两岁,却将生离死别轮着经历一遍,心思深重在所难免。
    “小椿,你这几日没有好好吃过饭吧。”
    “吃了。”然而肚子不争气,立马哼哼一声。
    许还琼便也不多问,扭头冲霍钰道:“钰哥哥,劳烦您去厨房拿点热饭热菜来吧。”
    正在与夏日懵懂小虫作斗争的霍钰愣了愣,指着自己道:“我?给她?”他环顾左右,恨自己为了避嫌没有带上一两个小厮。
    “哼,这丫头都没伺候过我用膳,如今却要我……”他气得“我”不出下文,可又架不住许还琼的殷切眼神,只能扬袍而去,留下一句,“我瞧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主仆一对!”
    许是霍钰日日说、夜夜说,许还琼当真将闻人椿看作了自己的女使。又是心疼闻人椿的衣衫布子粗糙,又是嫌屋里的摆设简陋,还说日后要为她添置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闻人椿很久没遇到待她这样细腻的人,好得让她想起过去的家——哪怕是蚊蝇在它身上咬出一个小红点,她娘亲都会心疼好几日的。
    闲谈时,屋外忽然一阵草木摇动,发出不大不小的沙响。
    “应当是钰哥哥回来了。”许还琼翘着手,轻点闻人椿的胳膊,“你快去迎他,免得他怄火。”
    “是。”
    可闻人椿还未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许还琼凄厉的一声大叫。她不愧为明州城内出了名的闺秀榜样,只第一声显得尖锐,之后都将痛楚强忍于牙缝。
    “小椿,快将这只狗给我拿开。”许还琼胸怀宽广,力气却小,又或许是四书五经里没将她如何与畜生搏斗,有力气也使不上。
    闻人椿听见第一声,当即使了力气往回跑。
    步子虽迈得大,却还是快不过霍钰。
    霍钰哪里舍得许还琼受委屈,大惊失色不过一两秒,立马怒发冲冠,抬脚直直地往小白狗身上踹去一脚。
    那一脚踹得极重,两个□□凡胎间竟有砖石相撞的声音。
    小白狗直被踹去三人开外。
    闻人椿在此刻信了日久生情一说,明明她常说自己厌烦这只小白狗,此刻却想也不想地扑上去护住了它。
    “二少爷,它一定是吃了药才不清不楚胡乱发疯的,请二少爷饶命!请二少爷饶命!”这是闻人椿第一次见霍钰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怕他真的会要了小白狗的性命,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在打颤。
    “呵,为它求情!好,我成全你!”话音刚落,霍钰再次抬脚,这一回,他踹向的是闻人椿。
    砰。
    连人带狗,统统撞在那青灰色的砖墙上。
    “还求情吗!”
    “二少爷,它一向温顺,小椿拿性命发誓,它肯定不是故意伤害还琼姑娘的。二少爷莫要一时冲动,伤了与四房的……”
    砰。
    又是一脚。
    “自轻自贱!居然将一只畜生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如此偏僻角落,今晚真是蓬荜生辉,不仅有二少爷、还琼姑娘,连四娘和霍老爷都纡尊降贵。可闻人椿真的疼极了,没法行礼。
    霍钰那两脚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她怕自己的骨头被踢断了,怕往后没人给她接,怕死又死不了,怕一生都要曲着腰费力过活。
    不如此刻一声令下,赐死她吧。
    “谁能说说,今晚演的是哪一出!?”霍老爷二度发话,虽是问的在场所有人,眼睛却是盯着四娘。
    四娘暗骂男子无情,索性心疼地扑往闻人椿的身边,抓着她的胳膊叹道:“小椿啊,你向来是机敏周到的,今日怎么会得罪二少爷呢!”
    “不……不是的……”闻人椿的喉头已有了涩意,好像一口血涌了上来。
    四娘实在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抱着闻人椿,又抚着昏过去的小白狗,须臾间泪如雨下:“老爷,老爷您看看我这可怜的四房吧。被人枉顾性命、随意击杀,着实凄惨啊!老爷,与其要我继续看着它们受苦,不如叫二少爷也给我一脚!”
    其实不能怪霍钰。
    闻人椿这么想,却没力气说。不过不打紧吧,二少爷有二娘庇佑,同她一个下人总是不一样的。
    霍钰遭四娘责备,却只冷冷向她射去一眼。
    “四娘,您心思玲珑,今日是非大概,是如表面一样、还是另有渊源,您断不会想不明白。”
    “人证在此,还有何不明白?你不过是仗着老爷宠爱……”
    “论宠爱,府上有谁能同四娘相提并论!”
    霍老爷被说得面上无光,刚要发话,又听霍钰说道:“爹,孩儿先送还琼去见大夫。”他怀中的许还琼颤抖不停,眼下又起了冷汗,霍钰没时间同人周旋,不等霍老爷应下,横抱起她便向外走。
    “爹,许大人那头,我自会有所解释。若许大人问起,还请爹假作不知。”
    霍老爷深谙商不如官的道理,皱眉挥手道:“赶紧去吧。”
    “晖郎!”
    “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府外,我要他性命!”
    四娘不愿此事草草了之,她顾不得闻人椿与小白狗,转而跪在霍老爷脚下:“老爷,前些日子,小白狗与您那五娘纷纷病倒,您说为了府宅安宁,不查便也不查了。可今日,人都欺负到我屋内了,您瞧瞧我这可怜的小椿啊,就因她生来贱命,就没得活了吗?”
    说起闻人椿,霍老爷气血上涌,直指着她恨恨道:“给我拉出去!罚跪于院中!”
    “老爷!”
    “待客不周!侍主不忠!你可是要为她求情!”
    “……不敢。”
    闻人椿是被冻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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