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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屋炕上,她唯一的闺女陈芳秀头上腿上都包着纱布,正斜着身子别扭地切着葱段。手边的瓷盘子里,还整齐地码放着已经切好的豆腐块。
    卢桂英一见眼圈就红了,“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干这些?你放着,妈来。”
    “没事儿,就差一点了。”陈芳秀把最后一点切完,才问卢桂英,“妈,你们从关里回来了?”
    卢桂英接过她手里的刀,递给大儿媳妇,说:“回来了,今天下午的火车到家。这不听说你出事儿了,不放心,紧赶慢赶过来看看。秀儿你这是咋了?真让你婆婆打了?”
    “没有。”陈芳秀实话实说,“那天去县里,回来有点晚,被车给撞了。”
    卢桂英有些不信,“真不是她打的?我跟你说秀儿,日子不是忍着过的。这一年你够能忍了吧,她还不是得寸进尺?你又不是没娘家,放着三个娘家兄弟不给你撑腰,干屁吃啊?”
    陈芳秀抿抿唇,没说话,只看了娘家大嫂一眼。
    胡秋香被看得讪讪,“那啥,前几天狗剩又病了,我忙着给他看病,以为你不严重,就没太往心里去……”
    越往后说,她语气就越虚,到这里更是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小姑子眼神太清透,仿佛能看穿一切,包括她那点小心思。
    提起这个,卢桂英脸色也不太好。
    她和老头子才出门几天?家里就整出这么多事来。
    老大媳妇一天天就知道算小账,要她掏钱跟要她命似的。秀儿出事,小辉过来找她,她居然怕让她帮着出医药费,连问都没仔细问,就给敷衍过去了。
    过后别人问起,她还说:“我去看过了,没啥大事儿,放心吧。”
    放心个屁!
    要不是来的路上找大华大队的人打听了下,她都不知道闺女腿折了,还在炕上昏了好几天。
    这要是秀儿真有个万一,她撕了老大媳妇的心都有。还有那几个别人说啥就信啥的蠢货!
    胡秋香也没想到,小姑子真伤这么重,心里虚得很。
    见婆婆脸色不好,她实在有些待不下去,忙借口去帮陆辉做饭,避去了外屋。
    陈芳秀这才眼睛一红,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全跟卢桂英说了。
    陈家老三陈保科是老莱子,今年刚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一听说陆老太太放着姐姐和外甥外甥女不管,他就炸了。听到陆老太太想把陆辉卖了,他更是腾地站了起来,“她也太过分了,姐你等着,我找她去!”
    “你先别去!”陈芳秀赶忙叫住他。
    陈保科一听来了脾气,“别告诉我都这样了,你还想忍?你这啥时候是个头?下回要更过分,咋整?”
    “我没想忍,我就是……”
    陈芳秀的话才开了个头,外面突然响起陆辉的声音,“桃桃你回来了。”
    “嗯。”软糯的小奶音轻轻应了声,听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伴随着脚步声踢踢踏踏靠近,屋内几个人都暂时收了话头,朝门口看去。
    下一秒,一个盗版阿拉伯大头娃,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小姑娘的上衣脱了,歪歪扭扭包在脑袋上,还包得颇具自欺欺人精神。
    这种自欺欺人,具体体现在,前面从上到下包得严严实实,就差只露俩眼睛了。后脑勺却露了一大半在外面,只一眼,大家就能看到她拼命想隐藏的东西。
    陈保科没忍住,伸手拽起她一绺湿哒哒的头发,“哟,这咋整的?咋成卷毛了?”
    卷毛俩字一出,小姑娘马上抱起裹着衣服的脑袋,眼中蓄泪,“没有!桃桃才不是卷毛!”
    大概是用力过猛,二五零一个雷劈下去,马大仙几个被电了,陆桃的头发也烫卷了。
    只是小姑娘自己没注意,直到她去河边洗脑门上的鸡血,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换了发型。
    对于爱美的小姑娘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小陆桃当时都绝望了。
    她哭着把头发全部打湿,试图拉直。结果头发一点没直回去,反而越来越乱。
    没办法,她只能把衣服脱了包住脑袋,一路闷头跑回来。
    陈保科也刚脱离熊孩子行列没几年,一点不会照顾小外甥女的感受。
    陆桃躲,他居然干脆伸手,把陆桃的衣服整个儿掀了。
    顿时,小姑娘那一头又湿又乱的小卷毛,彻底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别说,虽然看着怪怪的,但配上她一张精致小脸和受到惊吓的小表情,还挺可爱。
    陈保科大笑,“半个来月没见,桃桃你咋成这样了?”
    卢桂英也笑着抱起小外孙女,亲昵地贴贴她小脸,“哎哟,我们桃桃变小外国孩儿了。瞅这头发卷的,跟老毛子似的,真稀罕人。”
    她说着,去脸盆架上拽了毛巾,仔细给小姑娘擦起来,“来,姥姥给桃桃擦擦。头发湿漉漉的不擦干,咱们小桃桃感冒了可咋整?”
    这时候,被陈保科那一掀惊呆了的小陆桃才反应过来,抽噎一声,捂着脑袋开始掉眼泪,“桃桃不是小卷毛!不是不是!”
    见她哭了,卢桂英瞪了眼自家儿子,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哄,“卷毛咋了?姥姥看卷毛挺好看。咱们桃桃长得白,弄一头小卷毛,贼俊。”
    “真、真的呀?”小姑娘望向妈妈求证。
    “真的。”
    闺女出去一趟,突然就换了发型。陈芳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好笑道:“你说你才多大,就知道爱美了?”
    小陆桃不说话,只拿带着肉窝窝的小手拽起头发,仰着小脸往上望。
    看那嫌弃的小表情,显然还没能接受卷毛也很好看这个说法。
    陈保科见了,忍不住又要逗她,“哪里好看了?小舅舅咋没看出来?”
    小姑娘动作一顿,扁起嘴又要哭。
    把卢桂英给气的,扬手就拍了小儿子一巴掌,“你不惹她哭你就难受是吧?”
    最后还是出动了从关里带回来的地瓜干,小陆桃才勉强被哄住。嘴里咬着一块,手里抓着两块,兜兜里还揣着半兜高粱饴,出去找哥哥陆辉了。
    屋外,小兄妹俩头挨头,小声分享着好吃的。
    屋内,陈芳秀收了笑,严肃道:“妈,我想分家。”
    “分家?”
    卢桂英十分意外,根本没想到有一天,也能从性格柔顺的闺女口中听到这个词,
    陈芳秀点头,“对,分家。她都开始卖孩子了,我不可能再跟她一起过。”
    “我看你们早该分家了。”陈保科说,“自从姐夫没了信儿,她这一年越来越过分……”
    听她提起女婿,卢桂英赶忙喊了他一声,生怕他刺激到闺女。
    陈芳秀神色果然一暗,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我们跟他们本来就不住一趟房,要分出去过也容易,在院子里打一道板杖子,另外开门就行。”
    “你都伤成这样了,分出去咋过?让小辉和桃桃伺候你?”卢桂英皱眉。
    陈保科一听不乐意了,“妈,你不是不赞成我姐分家吧?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谁说我不赞成了?”
    卢桂英瞪他一眼,说:“我是怕她单独过不行,想让她先跟咱们回去,把腿养好了再说。”
    看自家妈这意思,也是赞同自己分家的。
    陈芳秀心里定了定,说:“回去住也行,不过走之前,必须先把家分完。国平还有些东西在我婆婆手里,我想要回来,以后做个念想。”
    说到女婿陆国平,卢桂英忍不住探口气,拍了拍闺女的手,无声安慰。
    一时间,母女俩都没说话,屋内气氛有些压抑。
    陈保科见了,赶忙转移话题,“我看我姐这伤,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
    “是该去医院。”卢桂英说,“这又是脑袋又是腿的,不去看看,我可不放心。”
    “那我去借拖拉机。晚看不如早看,走快点,应该能赶在医院关门前到地方。”
    陈保科说完,风风火火出了门。
    结果刚走到院门口,迎面就碰上陆国富背着陆老太太回来,两边差点撞到一起。
    一见陆家人,陈保科就拉下脸,狠狠瞪了陆国富一眼。
    没想到陆国富居然一点没生气,反而主动往后退了退,给他让地方。
    陈保科不禁纳闷。
    陆老二这是咋了?转性了?
    以前看到他们家人,他不是跟个大少爷似的,恨不得眼睛长在脑袋顶吗?
    大概也察觉自己这样太怂,陆国富轻咳一声,又鼓起气势,“你瞅啥?”
    陈保科正要回怼“瞅你咋地”,小陆桃咬着地瓜干跟了过来,含糊问:“小舅舅,你要去哪里呀?”
    刚瞪起眼的陆国富手一抖,啪叽——把背着的老娘掉到了地上= =。
    第13章 西瓜
    为了赶时间,几个人着急忙慌地吃了口饭,跟队里借的拖拉机也开到了门口。
    陈保科把姐姐陈芳秀背出来,见陆家主屋安安静静,跟没人似的,又想起了之前的事,“姐你是没看着,我一瞪眼,他就吓得把他妈给撇了,你说他是不是害怕我?”
    卢桂英正帮闺女调整身下的垫子,闻言没好气道:“以前咋没见他害怕你?我看他们家是缺德事儿干多了,心虚,怕咱们找他算账。”
    “也是,他不心虚,能吓成得把亲妈摔了?老太太本来还昏着,这一摔,直接给摔醒了。我看她当时眼睛都直了,绝对摔得不轻,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傻了。”
    他姐可没少在那娘俩手里吃亏,看他们倒霉,陈保科就觉得痛快。
    他呵呵乐了阵儿,想起什么,又问陈芳秀:“姐,我听人说,你告你老婆婆拐卖,把她弄进去蹲了好几天,还当着全队的面做检查,真的?以前我咋没发现你这么厉害?”
    小陆桃这还是头一次坐拖拉机,和哥哥一起在车斗里打转,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
    听到舅舅这话,她立马骄傲地一挺胸,“妈妈厉害,爸爸也厉害,爸爸会打坏人。”
    她说的是爸爸帮她打凶奶奶,其他人听了,却以为她说的是陆国平在部队当兵,保家卫国。
    卢桂英心里有些发酸。
    婚姻美满儿女双全,小辉和桃桃聪明又讨人喜欢,国平他咋就舍得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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