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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灵身上的新换的寿衣还是钟四婶拿的她小姑的旧衣改的,寿鞋也穿得刘五儿屋里姑娘改小了的。这个癫婆娘屋里除了两个人和一张漆黑的老木床板,一无所有。
    村民们打理干净了,赵老叁就过来算时辰。一问钟灵生辰八字,问了一大圈都没人知道。帮工的去问癫婆娘,癫婆娘听不懂更说不出,依旧扳着牛栏栅栏作势要爬出来,吱吱哇哇不知道想干什么。
    没人知道钟灵从哪儿来的,更没人知道她的生辰。只有个帮工的有印象,七八年前快过年的时候这人从外面打工回来,路上看见癫婆娘抱着个孩子兴冲冲地跑回山沟子。
    从此以后大家就看见癫婆娘多了个孩子,没人会去在意这个孩子的身世,没人愿意去癫婆娘家里看看这个孩子的成长。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这个抱来的孩子好像天生就是长在钟家台癫婆娘家的,摊上个疯疯癫癫的母亲,只能天生天养,自生自灭。
    “命苦啊,女伢儿,活了一世遭这么多孽。”钟四婶好不容易止住哭声,上了年纪的姑姑婆婆们又都被挑起来。“这个钟灵虽然平常不爱说话,但是伢儿终归是个好伢儿啊,看见哪个长辈都笑嘻嘻的一张脸...”
    “只怪那个癫婆娘,好好的一个伢儿就把她打死了...”
    “虎毒不食子啊...”
    “又不是亲生的,哪个屋里亲生的伢儿这么打的啊?”
    “听她们说是外头偷的别个的伢儿。”
    “天啦,黑心肝的,拿别个的伢儿不当人,都虐待死了......”
    五月初的清晨充满了凉意。露水挂在屋檐上头,灰蒙蒙的天空渐渐下起了蒙蒙微雨。雨虽小,却泛着浸人的寒意。
    对面山头上有帮工的村民大声冲石潭湾这边喊话,“搞好了搞好了!快把人抬到断龙垭烧去!”
    “啊啊吧啊啊!”牛栏那边被关着的癫婆娘突然发起疯来拼命地撞向栅栏,几撞几撞之下还真被她撞开了。关牛的栅栏被她几脚跨过,飞快地往屋里蹿去。
    “快把她拦起!拦起!”
    院子里乱作一团,男人们纷纷去拦癫婆娘,女人们赶紧在里屋围住钟灵的尸身,不肯让她靠近半步。
    “啊啊吧啊啊!”癫婆娘扒着门框不肯撒手,死命地盯着床板上的钟灵,“啊啊啊吧啊啊——”哀叫声钻透清晨的雾霭,一声声尖叫格外凄厉渗人。
    “抓紧起!莫让她动伢儿!”外头男人拖住癫婆娘的男人们在喊。一群人死死拖住住癫婆娘,扯的扯腿,扯的扯头发。
    癫婆娘龇牙咧嘴凄厉地叫唤,手指死死抠进了门框里,木屑扎进指甲盖浑然不觉,一个劲盯着死去的钟灵。
    “嚓—“门框生生被她抠断一块,癫婆娘被一众男人拖到院子里,钳住四肢死死按在地上。她嘴里还阿巴阿巴叫着,像是要活活勒死她一般,叫得人心慌。
    屋里头的姑姑婆婆们打整行装把钟灵尸身送出去,外头帮工的男人们抬了尸体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断龙垭而去。
    走远后,癫婆娘终于被众人放过了。钟四婶拖她从地上起身,发现地上竟然有一大片水渍,癫婆娘右边脸糊满了黄泥。
    “哎,你这是为哪般啊!”钟四婶可怜地看着她,“早知道今日心痛,你就不该天天打她!”
    “呜呜呜呜——”癫婆娘发出的音节终于不是啊啊哇哇,脏的看不见皮的脸上显出一大片斑驳泪痕。
    “走啦,都散了吧,让她一个人好好哭去。”钟四婶驱散开围观的姑姑婆婆们。
    “癫婆娘也造孽,原本也是个大好姑娘啊...”婆婆婶婶们刚说完,癫婆娘就突然发狂向后山跑去。
    “快快快!拦住她!莫要她又到处发癫!”年轻的妇女们正要跟去,却被钟四婶劝回。“算了,随她去吧,再毒的老虎都还是念着儿的。”
    断龙垭上凉风阵阵,正午的太阳不大不热,甚至有些微凉。
    来到山上的赵老叁和帮工们都趁风散了会儿热气。把人从钟家台一路抬到断龙垭,少说也有七八里地。虽然抬的是个小孩,但抬尸的帮工们还是感觉到了非一般的重量。
    一上岭,天气更凉快了。太阳在头顶,明明是正午晴空万里无云,却一点夏天的感觉都没有,天色将阴未阴,暗沉沉笼罩着大地。
    “这天色不好啊。”有帮工的乡民咕哝了一声。
    “废话!午时叁刻,斩首的时辰,又不是办喜事,你要多好的天色啊。”前头抬架的帮工怼回去。
    正在休息的赵老叁闻言惊讶地望望天色,“现在么时候了?”心中无缘由地心烦意乱。
    “12点20了,从钟家台走了快叁个小时了!”后头抬尸的帮工说。
    “怎么走了这么久?怪不得这么累,以前走这条路两个小时就到了!”帮工的乡民们都发觉这次来断龙垭走得太久了。
    赵老叁心里一紧,快午时叁刻了,预计11点左右到的,竟然拖到了午时叁刻,这不是个好事啊。
    断龙垭是两山之间的豁口,豁口很大能行人能通车,相较于平地还是有一定高度。垭口与两边山石相连,像是一整条山被拦腰挖出的大豁口。
    断龙垭一般少有人来往,本来地势就偏,豁口风还大,冷得异常渗人。寻常男人上了断龙垭吹一阵子迎头风下山就会起反应,有发烧的、腹泻的、起疹子的,邪乎得很。因此,周围乡民一般无事不会上山,能避就避。
    钟灵焚化的地点是经过断龙垭垭口翻几个小山坡去花生洞的小椒山。
    小椒山被钟家台的乡民们默认是进不了祖地的外乡人埋骨之地。晚清时期小椒山就是钟家台的乱葬岗,到了民国年间,强盗山贼杀了人也拖到这里埋尸。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也把俘虏的八路军拖到这里集中扫射。
    建国后虽然没有了这些血腥事,但小椒山的意义已经世代定型。一提小椒山就都知道是他乡埋骨的地方。
    翻过山头,小椒山上已经有帮工的乡民等候多时了,香烛纸蜡都已备好。赵老叁一掐时辰,正正好午时叁刻。
    得,时辰帮倒忙,大凶,烧不得,日后指不定出些什么古怪事,于是立马叫停。
    “等过午时,未时初再起火!”他一嚷,帮工的乡民们也猜出个大概,人人都望着香头静候未时到来。
    小椒山上阴风飒飒,帮工的男子们也渐渐胆寒起来。脚下的每寸土地都埋有白骨烧灰,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是吃人尸身长大的,就连坟头旁边的小山花都开得格外阴冷。若不是正事要紧,这些男人恐怕在小椒山上待不住片刻。
    未时一到,赵老叁迫不及待要办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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