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顾了房间一圈,除了深夜墙上晃动的树影,哪还有别的活物?
钟执匆匆翻身下床,随手扯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甚至忘记开灯,扶着门框就大步往外跨,一想到那个瘦骨伶仃的身影,钟执就无端一身冷汗。
他记得她很怕黑的。
钟执依次检查了书房、卫生间和厨房,均是空荡荡黑压压的一片。除了风偶尔会从未关紧的窗吹出渗人的响,四下皆寂静冷凉,像一幅灰色的画,没有一个人影。
钟执来到客厅灌了一杯冷水,喝水的时候余光瞟见了端端放在茶几角落的她的手机。
但是最近旋明已经不怎么用手机了。
这么晚了,她还会去哪里?
千万不要出事。
钟执静下心来,眉头紧锁,开始回忆她晚上种种反常的举动,越想旋明晚上的言行举止,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那句“分床睡”。
钟执放下水杯,百般犹豫后决定出门找她,只是在他开门的一瞬间,他出其不意地站住脚,困惑地回头望向客厅深处狭长的甬道,在最远端是旋明自己的房间,幽闭的房门,像一个紧锁的囚牢。
他好像还忘了一个地方。
钟执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他怀着侥幸心,披着浓厚的夜色,一步一步地穿过空旷的屋子,在她的房门前停住,然后径直推开——
当他借着月光,看到床上有个熟悉的人影背对着他时,钟执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但她一声不吭地半夜溜走让他又忍不住发火。
只是在少女转头的瞬间,整个房间都似暗下来,因为钟执清楚地看见了旋明脸上晶莹的泪珠,像泛着碎光的钻石,七零八落。
旋明手臂环着膝盖,双肩还在发颤,惊恐地回望着钟执,一边慌张想往后退,一边用手背抹着泪水道歉:“爸爸……对……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回事?”钟执沉声问道,算不上和颜悦色,“你怎么躲起来哭了?”
旋明像没听到钟执的质问一样,脸色惨白,泪水划过鼻梁,她低头攥紧了身边的被子,胡乱抹着泪:“爸爸……对不起……”
她坐在床中央,像漂浮在漆黑海面上的孤舟,连影子都不肯陪伴她,好可怜。
钟执还是于心不忍,到旋明身边坐下,给她擦掉眼泪,沉默不语地把她拉进怀中,轻拍她瘦弱的脊背,引导着她:“旋旋……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吗?”
旋明眼眶蓄着水,偶尔咬唇控制自己的哭声,却又惹得呼吸不畅,一下一下,让钟执担心是不是下一秒就会窒息。
只是在她碰到钟执的肩膀同时,立即紧拥了他的脖子,抽噎着,好像变成了一个结巴:“爸爸我……我没事……对……对不起……”
没事怎么可能半夜叁更一个人哭?她到底有什么心事?为什么一个劲的道歉?
钟执觉得,他和旋明之间好像也在失去正常的交流方式。他提了一口气,胸腔里仿佛又涌起浑浊的浪,钟执想起了那个他不太愿意面对的问题,柔和的神情顿时变得冷冽:“是因为孩子的事吗?”
听到这话,旋明刚想触碰他的手又缩了回去,她垂下头,影子投在他的胸口:“不是。”
从她术后的反应来看,钟执一直担心孩子的事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隔阂,但是在听到旋明斩钉截铁的否认后,他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旋旋……这件事,的确是我没有处理好,是该我向你道歉。”旋明依偎在他怀里,钟执轻吻着她的脸颊,只是一提到这件事,抱着她的手臂好像也变得沉重了。
钟执承认,他很狡猾,他懂得如何才能趋利避害,如何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选项,但他更想搂紧眼前的小情人。黑夜辨不清颜色,也看不清她的情绪,但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让感情有了裂痕。
“爸爸,真的不是。”旋明抱着钟执往他脸上蹭,声音带着哭腔,身躯还在颤抖。
旋明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视线,钟执不得不抬起头,移眸向下,见她正扑闪着睫毛,明明她才是下凡尘的精灵,却还这样仰望着他,连脆弱的表情都依旧让钟执心动,让他想好好疼爱。
旋明眼角还挂有一串泪,她失力般歪头靠在钟执肩上,说话时又紧紧揪住领口:“爸爸……对不起……我不想在这待下去了……太压抑了……我受不了了……”
她想,如果不是因为钟执,她可能早就自暴自弃成为凄凉的浮尸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飘在海面上,然后腐烂、沉入海底。还好她把心寄存在了他那,有个温暖的栖息地,以至于不会真正的走投无路。
钟执脱下自己的纯棉衬衫,罩在旋明身上,然后拇指压上她的脸颊,用指腹给她抹掉了残留的泪水,笃定地说:“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钟执企图与她视线在同一高度,他换了只手,稍微用力地擦干了她脸上全部的泪水,然后坚定地问:“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钟执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心正在涨潮,然后又慢慢退潮,留下满地的无人认领的尸骨,别人都在害怕,只有钟执认出了她。
他高估了孩子对她的重要性,她最在乎的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人。那个小生命对她的确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但是她连做手术那天,都没为那个小生命落下过一滴泪。
能让她凌晨四点一个人躲起来哭的,也只有他,只是他还不明白为什么。
她快被要淹死了。
“我……想去海边。”旋明像咽下了满口的玻璃渣,“……几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