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身体上的痛苦。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适,充其量就是浑身的经脉有一种过度使用后的胀痛酸麻。
他还记得昨日大殿上发生的种种,虽然最后被浑身上下雷击火焚的剧痛折磨得神志不清,但最后是镜城——
他一想到郁烈,原本还有些昏沉的意识就彻底清醒了。
这一清醒,他就感知到近在眼前的郁烈的气息。
润玉轻轻偏头一看,便看到郁烈头枕着胳膊,趴在床的一边,正沉沉睡着。
郁烈本来是很警醒的人,可刚刚自己一番动静都没把他惊醒。润玉再细观他的脸色,发觉微微有些不自然的苍白,便知道昨日他为了自己定是耗费不少。
“似乎我总是累你为我劳心劳力。”润玉用神识轻探,得知对方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后的沉睡后,这才轻声自语了一句。但他心中除了有无从回报的惭愧,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名状的温暖。
他这一生所求不多,地位、权利,非他所好,不过求一个真心人以情相待。可惜这份情,生母没有给他,天帝天后没有给他,他便早早断绝了关于亲情的期待。等他遇到锦觅,只觉得对方是触手可及的温暖,却不想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可是兜兜转转,这世上真心为他的人,原来早就在自己身边了啊。
是他一叶障目——亲情、爱情、友情,哪一个不是相伴?他又何必执着于那些所谓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琴瑟和鸣?
润玉抬起胳膊盖住了眼睛,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是柔软又是酸涩。
过了不多时,只听殿门被轻轻叩响。润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郁烈便醒了过来。
“你醒了?”郁烈一抬头,正对上润玉的眼睛。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盛满了一些言语无法表述的情绪——像是豁达、像是释然、又像是干脆利落地抛弃了一些东西。但还没等郁烈研究明白,对方就垂下了眼帘,半撑着床想要坐起来,郁烈一下子把刚才的念头扔到了一边,伸手去扶他。
“无事。”润玉坐起来,轻轻按住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关切道:“倒是你,昨日——昨日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出现在九霄云殿?”
郁烈之前硬闯九霄云殿的时候怒火上头,理智断线,通俗一点讲就是又没克制住自己发了一场疯,对天后下了狠手不说,和天帝对殴、把一众仙家当沙包甩了一地、顺带把九霄云殿也几乎拆了一半。现下润玉问起,他突然觉得有几分说不出口的窘迫,于是道:“这件事你还是问小露珠吧。我不敢与你说。”
“为何?”润玉回思了一下,昨日自己意识朦胧之间好似看到镜城要杀天后,自己出言阻拦……莫非在自己昏迷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但郁烈已经不和他多说了,而是从榻上起身走去开门,只是那步伐怎么看怎么有几分逃避话题的急切。
门一打开,是邝露站在门外,她见郁烈出来,温声问道:“您身体好些了吗?殿下怎么样了?”
郁烈道:“已经无事了。你家殿下也已经醒了。”说完他回头对润玉道了一句,“小露珠找你有事,我先去看看艳山。”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邝露愣愣地站在门口,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本想告诉郁烈涂艳山出去了不在房里,还没开口就感觉面前好似有一阵龙卷风刮过,等她回过神来,眼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郁烈的身影?
邝露倒是来得正好。在她的解释下,润玉总算得知了昨日九霄云殿上所发生的事情。
“傅仙——括苍君就是因为这个跑了?”邝露最后疑惑道,“他为何不愿回答您呢?”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啊,她想。怎么括苍君的表现好像很心虚一样。
“罢了,他怕是又担心我怪他多事。”润玉无奈道,“我怎会怪他?”
不得不说,润玉对郁烈的心理揣测得极为准确。郁烈正是回想起昨日自己似乎义正辞严地把簌离和润玉都划拉到了他这边,又想到自己没有经过商量就给对方扣了一顶“冥君义弟”的帽子,不知道会不会惹来麻烦……思绪纷杂之下感觉自己搞出了好大一个烂摊子,这才心虚地遁走了。
“大殿不用烦恼,殿下就是那样的性格,有时候洒脱到好似没有脑子,有时候又纠结到恨不得对月葬花。”
邝露还未开口,就听到门外一个声音说。
原来是他们没有设结界,涂艳山走到殿门口正好听见,便忍不住插了一句。她见两人扭头看自己,走进来安慰道:“大殿只管好好养伤,您别看现在殿下好似心虚,过不了多时他就会厚着脸皮忘了这件事的。”
邝露没忍住轻笑,“哪有你这么说自己殿下的。刚刚括苍君不是去寻你了么?你怎的跑到了这里?”
涂艳山脸上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愤愤道:“他是去看我的吗?他分明是去看借口!”
——我就是那个借口!!
润玉请她坐下,歉意道:“昨日的事我刚刚已经听邝露说了,因我之故累及你损了一尾,实在心中难安。”
涂艳山却道:“大殿不必如此。我生来就是九尾天狐,虽说幼时修炼得天独厚,可渐渐长成,便觉得修为进境缓慢。这些年我也反复思索,终觉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或许我正是应了那句‘去伪存真’之语,终究要先舍去,才能有所得。说不定,昨日之事反而是我的机缘呢。”
当然,是机缘与否现在尚不可验证,但涂艳山所说的话也是出自真心。
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自然是她自己承担后果,哪有赖在旁人身上的道理。她向来看不起那些无能迁怒的人,对自己定下的最低要求也是要敢作敢当。
——不过说起来,夜神这心思也太重了,怎么什么锅都往自己身上揽。退一万步讲,叮嘱自己留下的是殿下,做坏事的是天后,就算要赖,也不应该赖在他这个受害者身上啊。
这可不行。涂艳山忧心忡忡地想,夜神殿下,其实你真应该和殿下学学他那一手甩锅绝技……
润玉自然不知道短短几句话间涂艳山脑补了什么,他只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有点……爱护?慈祥?
他疑心自己看错,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涂艳山却已经起身,道:“说起来忘了正事。大殿,殿下说他为了防止天后再搞什么幺蛾子,所以昨天暂时把璇玑宫封起来了,任何人都不得出入,要是大殿觉得不合适,他就把这禁制解除掉。”
润玉便觉得方才真的是自己看错,把错觉丢到一边,他思忖片刻,道:“我并没有什么想见的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想要来见我。而今外面定然是波涛汹涌,暂时封宫也好。”
涂艳山道:“好吧,那我就回去转告殿下。大殿好好休养,我先走啦。”
她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了,等她走了,邝露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带着任务来的,于是起身将一旁的托盘拿了过来。托盘上一边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一边放着几个白瓷小瓶,里面是从兜率宫那里取来的丸药。
“殿下,这是些清热去火、疗养内伤的丹药,您要记得按时吃,还有……”邝露说到半截,突然发现自家殿下正在盯着托盘上的衣服看,脸上的神情很难形容。
“殿下,怎么了?”
“……昨日……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是括苍君啊,他在寝殿守了您一晚上呢。怎么了吗?”
“没……没事。”润玉顿了一下,才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邝露满心疑惑地走了。她可从没见过殿下结巴的样子,这分明就是有事好吗!
——但是殿下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寝殿内,润玉看着自己脖子上多出来的一条细细的挂坠,怔然无言。那一瞬间的思绪太过凌乱繁杂难以捉摸,即使他知道邝露内心的疑惑,恐怕也是回答不出来的。
日过正午,室外阳光明媚。
邝露来了一趟东侧殿,这里一直被当成书房使用。她勤勤恳恳地把桌案上那一堆文卷清走,换上一些轻松愉快的书籍话本。然后她又把关着的窗户敞开了些,让外面清新的空气吹进来,力图营造一个舒适悠闲的环境。
她做完这些事,刚想去看一下殿下怎么样了,鼻端就突然飘来一股清新淡雅、若有若无的香气。
——香气?
她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原本空旷疏阔的庭院中,蔓延开了一片不大不小的花田。
那花很奇怪,无根无叶,离地一寸凭空而立。花型细而纤长,花色洁白似云,半透如朝露春水,散发着隐隐约约不可捉摸却又淡雅悠长的冷香。
润玉站在这一片花前面,有点懵。
他不过是午后小憩了一会儿,醒过来之后自己的庭院就多了一片花田。
郁烈站在花田中央,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
润玉想了想,还是先提起脖子上的吊坠晃了晃,问道:“这是什么?”
郁烈道:“只是个普通的保平安的吊坠而已。你要是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
润玉当然没有把它扔掉,而是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郁烈笑着说:“送给你的花,喜欢吗?”
润玉看着他,突然也笑了一下。
“你现在又不躲了?”他问。
“咳。”这种问题完全穿透不了郁烈的脸皮,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失忆三连,“什么?我为什么要躲?发生了什么事吗?”
无赖是真无赖,但给人的感觉却温暖又新奇。
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随意散漫地玩笑,带着朋友和亲人的姿态。
于是润玉顺着对方的心意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去花界了?”
郁烈摇摇头,从花田中走过来,道:“这天下可不独独花界繁花似锦,冥界也自有百媚千红。不过是来天界这些日子,见多了云气变幻的假花,终究无聊,正好我回了一趟冥界,便采了些花回来。”
“这种花我从未见过,确实好看。不知叫什么名字?”
郁烈道:“优昙婆罗。”
润玉道:“《杂阿含经》记载,世间 ‘有五种大树。其种至微……谓健遮耶树,迦捭多罗树,阿湿波他树,优昙婆罗树,尼拘留他树’,可观此花形貌,却不似树生花。”
郁烈说:“世人认为优昙花为祥瑞,三千年一现,说的不过是凡间的花树。冥府忘川河畔,自三生石起蔓开血色彼岸,至灵镜台侧终以晴雪优昙。优昙婆罗,冥语译作那金铃,传说是世间最纯净的魂魄所化,有固魂安神之效。此花送你,愿你安乐顺遂。”
阳光下,纯白的花朵在空中自由地舒展,寂然无声地映亮一方天地,柔和了浸染在心底的悲欢。
注:关于优昙花的解释有一部分是私设^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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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一点养病小日常缓缓节奏,以及,大龙已经开始放下对之前一些人和事的执念了。
北球:崽崽啊,现在老郁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玉鹅:友人,亲人。
北球(意味深长的微笑):其实,未来他还会是你的——唔唔唔!(被打翻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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