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遵旨。”
“天后娘娘体恤殿下,特命我等送来两种不同仪制的丧服,供殿下选择。”
天后宫中的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平举着托盘,一边是生麻丧服,另一边是熟麻丧服。
“都放下吧。”润玉太熟悉天后的这种手段了,故此只觉意兴寥寥——他可不会觉得天后突发奇想想要关照自己,约莫又是一次打压或试探。
果然,其中一个侍女开口道:“天后娘娘说,请大殿下自己决断。是选择天界或是龙鱼族的礼俗,另外一个命小仙带回。”
润玉淡声道:“按照龙鱼族的仪俗,替母守孝,应着生麻丧服。”
另一个侍女马上开口说:“想必是天后娘娘心疼殿下。生麻布粗糙,殿下您金娇玉贵,如何受得起,还是天界的缌麻孝服更贴身一些。”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地将手里的托盘往前递了递。
润玉没有看她,他看着另一边的生麻孝服,注视良久,但最终只是在上面抚了抚,便转身欲接过另一个托盘。
——千百年都忍过来了,何须计较这一时。
他在心里这么和自己说,但整个身体都因为悲伤和愤怒而绷紧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接触到托盘的那一刻,两个托盘中的衣服突然燃起了火焰,不过一个瞬息,两件衣服就被烧成了灰。
两个侍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举着托盘,看着托盘上的一小撮灰,瞠目结舌。
郁烈慢悠悠地从后殿踱出来,不容置疑地说:“多谢天后娘娘好意,只是这两种孝服,都不必了。义母在天界无碑无陵,在冥界却还有后人祭祀。夜神殿下既然是义母亲子,守孝自然要按照我们冥界的规矩来。”说完,带有几分“威胁”地看向润玉,“夜神殿下觉得呢?”
聪明人之间交流,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
润玉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郁烈想干什么,十分配合地“无奈”道:“兄长说的是。”
大受惊吓的两个侍女灰头土脸步履匆匆地走了。郁烈将脸上的威胁之色一收,手上取出一个包裹来。
润玉打开一看,也是一件生麻孝服,但是式样和刚才天后送来的又有些微不同。
“这是——”
“我猜着你不愿意用荼姚的东西,所以着人另做的。”
润玉低下头掩饰自己微微发红的眼角,郑重道:“多谢。”
郁烈道:“你我之间,说什么谢不谢。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猜那两个侍女回去之后会对荼姚说什么?”
润玉平复了一下情绪,面上带着点笑意道:“你刚才做那么一场戏,不就是给她们看的吗?”
郁烈哼了一声,“那两个侍女对你倒还算尊重,有一个还挺机灵,知道暗示你荼姚的意思。要不然,那火烧的可就不只是衣服了。”
润玉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却并不觉得他出手狠辣,只感到一种难得的被人维护的暖意。他想了想,说:“母神今日派人前来,应该也是存了试探的意思,看看你这位冥府鬼君究竟是如何对待我这个便宜兄弟。”
郁烈接口道:“若是我们二人相处融洽兄友弟恭,恐怕如鲠在喉的不仅仅是荼姚,就连太微也要食不下咽了。倒不如让他们以为我对你只是表面文章,太微不会对你太过忌惮,相反,他若想拉拢冥界,说不定还会从你这里入手。”
火神有个强有力的母族,夜神背后也有冥界的势力,就算这势力联系得不甚紧密,但至少在背景上,火神已经失去了压倒性的优势。
“你这是让我扯着虎皮做大旗?”润玉调侃道。
郁烈笑道:“我这张虎皮还不够大,更大的虎皮估计很快就要来了。”
另一边,两个侍女回到紫方云宫,将所见所闻回禀荼姚。
在听到润玉最终决定留下缌麻孝服的时候,荼姚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不能不说脸上没有轻视和得意。
但听到郁烈突然出现毁了两件衣服,荼姚的眼神骤然一利,让正在叙述事情的侍女都忍不住浑身一抖。
“他是这么说的?”
“是。”
“啪嚓!”荼姚一挥衣袖,桌上的茶具被她扫了下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转身坐在座位上,凝神片刻,沉声问:“当时的情形,你再细细描述一遍,不要有丝毫遗漏。”
“是!”回话的侍女又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加上了许多细节:“夜神殿下正要去拿缌麻孝服,突然那两件衣服就燃起了火,一瞬间烧成灰烬,然后括苍君就从后殿走出来,说‘多谢天后娘娘好意,只是这两种孝服都不必了。义母在天界无碑无陵,在冥界却还有后人祭祀。夜神殿下既然是义母亲子,守孝自然要按照我们冥界的规矩来。夜神殿下觉得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坚决,完全没有质疑的余地,夜神殿下虽然回答‘兄长说的是’,但表情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并不是十分心甘情愿。”侍女说完这句,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但预想中的天后大怒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她只听到天后说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语气也不辨喜怒。侍女悄悄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地快速退走了。等她走了之后,荼姚才若有所思地说:“这个括苍君当日大闹九霄云殿,我还以为他对润玉有多么深厚的情谊,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穗禾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到她下首,道:“括苍君之前与夜神素无来往,怎么可能有什么情义。依我看来,他那日闯上九霄云殿,不过是为了脸面罢了。”
荼姚暗忖:若是被人知道堂堂的括苍君连自己的义弟都护不住,的确是面上无光。这样想来,他对润玉不过是面子情,甚至对簌离也未必就多么看重。
她推己及人,只觉这个推断合情合理,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不甚满意。她一想到郁烈,就想起自己那日被烈火灼身的惨状,心中对郁烈恨得咬牙切齿。
“这倒也是。”荼姚勉强压下心中的思绪,肯定了一下穗禾的推论,“只是他呆在天界,总不是长久之计——”
她这话没说完,穗禾就见她面上先是一惊,又是一喜。
“姨母?”穗禾略有些奇怪地问。
荼姚笑了笑,“方才陛下传音于我,冥帝已经应他所邀,近日便会前来天界。”
穗禾也惊了一下,继而笑道:“这倒的确是个好消息。”
荼姚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几下,显然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情不错,“括苍君当日弑杀前冥帝,到最后还不是让如今的冥帝坐上了帝位?嫡就是嫡,庶就是庶,麻雀再怎么样也变不成凤凰。”
穗禾应和道:“姨母说的是。”
“冥帝此次前来,或许我们还可以合作,一箭双雕,将那两个人一并除去。”
穗禾自然明白她口中的“那两个人”是谁,但她又有些疑惑,便说道:“可是之前冥帝撤销了对括苍君的六界通缉,或许他们之间并没有很大的矛盾。”
荼姚笑着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小,自然不明白,这嫡出和庶出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的深情厚谊。只不过为了家族颜面,不得不做出和睦的表象罢了。若是冥帝足够聪明,就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
三日后。
“哎,狐狸仙,你这是要做什么去?”锦觅隔了几天再上天界,本来想去找旭凤,却发现他人不在栖梧宫。她又不好意思再去璇玑宫,一路溜溜达达就到了姻缘府,结果一进门正好撞上丹朱往外走,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小锦觅,你还不知道吧?今天冥帝来访,天帝在九霄云殿摆下大宴,天界能叫得上名号的基本上都去作陪。”丹朱说。
“那,那凤凰也去了吗?”
“这么重要的场合,凤娃肯定要去啊。”丹朱看了看锦觅,恍然道,“你是来找凤娃的吧?哎,干脆我带你去宴会吧,怎么样?”
“啊?”锦觅有点犹豫,上次天后寿宴给她的回忆可不太美好。
但是这一次是冥帝来访,场面一定很热闹,而且她还没见过冥帝是什么样子呢。
锦觅想了想,终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再加上丹朱在一旁鼓动,她还是决定跟着对方一起去见识见识。
——大不了她坐得离天后远些就是了。
九霄云殿。
为了迎接冥帝的到来,天宫中的仙侍们忙碌了许久。如今整个殿堂中已经铺上了华贵精致的地毯,两旁桌子分列,众仙家坐于其后。正前方的高座也分了两边,一边是天帝和天后,二人皆着金色礼服,华贵异常;另一边应当就是冥帝,她一人坐着,一个侍卫站在她身后;她旁边的桌案上坐着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身着天水碧色衣衫,气度从容温和。只是这桌案位于冥帝的下首,彰示二人之间并不是天帝与天后一般的关系。
郁烈又换上了暗色绣赤莲纹的长袍,脸上带着半边银面具。润玉还是一贯的一身素衣,只是这世间多数人穿白衣是简单朴素,在他身上却平白多了几分渺渺仙气,更显得清冷高贵不染凡尘。
他们两个一同进了九霄云殿,为了糊弄太微和荼姚,表面上还要做出“我们不熟”的样子,明明并肩而行,中间却隔了半丈远。
然后他们就只好面无表情地用神识互相交流。
郁烈感叹:‘说起来,我与真真也将近百年没有见面了。’
润玉回道:‘是你故意避而不见,如今又来感慨。’
难得抒情一下却被拆穿,但郁烈丝毫不会不好意思,反而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不知道太微是怎么把她请过来的。待会儿宴会结束,我去见见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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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真真(冷漠脸):妈的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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