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今上即位之初被打入冷宫,虽然还保留着皇后头衔,但早已形同虚设。
这些年,谢贵妃执掌六宫,而那位本该母仪天下的沈皇后却仿佛被刻意遗忘,成为一个无人敢提的禁忌。
之所以迟迟没有被废,则是因为她的另一重身份——青奚公主。
百余年前,一支沈姓大族为躲避战乱,举家迁往苗疆,凭借该地山高水险、林深雾绕为掩护,长久定居下来。当地人受惠于沈氏从中原带来的丰富物产和先进耕作技术,将他们奉若神明,沈氏就此立国,成为一方霸主。
先帝作为定南王时的封地,便是与沈氏青奚接壤。当年起兵之际,为扩充实力、免除后顾之忧,他主动与青奚结盟,令世子迎娶青奚国君唯一的女儿,换得青奚鼎力相助。
后来先帝父子得了天下,朝中开始出现不满这位公主的声音。
官员们认为,虽然沈氏一族本是汉人,但历经百年混杂,早已与那穷山恶水之地的南蛮无异,由这样一个女子做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实在不成体统。
然而先帝御极七载,沈氏的太子妃之位岿然不动,直到今上登基,才寻了个罪名冷落她,令柱国大将军谢广临之女谢贵妃代行皇后之职。
至此,朝中的声音逐渐消弭,沈氏既已禁足冷宫、有名无实,官员们便偃旗息鼓,乐于让皇帝落个宽容大度、顾念旧情的美名。
沈皇后因何获罪则成为未解之谜。
宫中守口如瓶,遂了愿的官员们更无心追问,至于青奚,即使心存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区区一个边陲小国,又该拿什么与早已坐稳天下的姜氏抗衡?
前世入宫后,颜珞笙曾对此多方打探,但却收获甚微。
往事早已尘封,她只听闻沈皇后生前一直被囚禁在上林苑附近的前朝宫殿内,直到承业十年十一月的某个雪夜,她用一把火点燃了这座牢笼。
附近的守卫觉察到异样,迅速冲进去将火扑灭,他们在寝殿中找到一个早已气绝身亡的女子,经皇帝亲自核验,正是沈皇后本尊。
宫中对外宣称皇后病逝,随即十二月中,青奚出兵犯边,声称要为公主讨回公道。
但今时不同往日,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次年开春,青奚战败投降,在位国君、沈皇后的兄长死于乱军,国灭,版图并入剑南道。
在百官群臣看来,沈氏一族割据已久,这片土地早该收复,只是先帝父子不愿背上忘恩负义之名,才任它继续存在了十余年。
如今青奚率先发难,一切便顺理成章,此战获胜,实乃众望所归。
唯有颜珞笙对此难以释怀,因为颜家的“谋逆罪”便是勾结青奚,导致战事初期青奚攻城略地,益州一带接连失守。
益州曾是先帝定南王府的居处,说是龙兴之地也不为过,消息传来,今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抄了颜家满门。
颜晟曾在先帝父子攻入帝京时留守益州,以敌方十分之一的兵力成功抵御前朝大军的围攻,为先帝免除腹背受敌之忧,也在益州军民中收获不少声望。
据称从这之后,颜氏的势力在此扎根,那位在青奚攻来之际通敌叛国、不战而降的益州刺史,便是收了颜晟的好处。
但颜珞笙始终觉得,父亲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别说勾结一个国力衰微的青奚,就算策反整个剑南道,也不存在任何夺取天下的可能。
本朝历经十余载休养生息,正是河清海晏、兵强马壮,父亲宦海沉浮多年,最擅审时度势,绝不会做出此等昏头昏脑的举动。
这其中必有蹊跷。
颜玖竹见妹妹神色凝重、静默无言,叹息道:“都怪我,明知你初次入宫,人生地不熟,却还把你抛在一边,只顾自己骑马快活。阿兄向你陪个不是,阿音你宽宏大量,原谅我这次可好?”
颜珞笙回过神,笑道:“是我自己行事不妥,怎会怪到阿兄头上。何况今日回去之后,怕是又要劳烦阿兄替我抄书了。”
他们兄妹自小有一项特殊技能,可以模仿对方字迹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若是颜珞笙犯错,被父亲罚抄《女则》、《女诫》之类,大多是颜玖竹代劳,而颜玖竹被罚抄写四书五经时,便轮到她投桃报李,救他于水火。
这已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颜玖竹听闻此言,也笑了笑:“那是自然。”
又道:“方才我说的那些,你可切记不要对任何人讲。”
颜珞笙应下,并未追问他是从何处知晓。
举目望去,上林苑的雕梁画栋已近在眼前。
宫宴早已结束,她这厢耽搁了一阵,回到府中,已是夜色沉沉。
颜晟从大夫那里得知女儿伤势无虞,心中稍安,表面却依旧冷着脸。
他虽在读书方面不曾拘束她,但却对她的言行举止要求极严,她在外失仪,落得这般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着实犯了他的大忌。
颜珞笙自知理亏,一番诚恳认错,终于送走了面若冰霜的父亲,随即宽慰母亲几句,将她也送走,然后便心安理得地把抄书任务丢给了兄长。
待他最后一个离去,她起身,在婢女们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夜已深。
颜珞笙穿着寝衣坐在桌前,借助烛火打量手中的银镯。
旁边摊着几本书册,还有她先前心血来潮收集的青奚饰物,经过比对查证,她基本断定,这镯子确实来自青奚。
只是此物雕花镂空,其间银丝盘绕、绵延起伏,不同于寻常花草纹,倒像是逶迤群山。
实属罕见。
她想到那个女孩,八/九岁的年纪,出现在深宫禁苑,与宣王、瑞王近亲,再加上这工艺精湛、造型独特的银镯,让她不禁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或许她是沈皇后的女儿,这些年暗中养在身边,从未让外人知晓。
如此一来,女孩慌里慌张往林中逃窜,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颜珞笙叹息,早知这样,她又何必追过去,以至于弄巧成拙,还遇到了自己百般躲避、最不想撞见的那个人。
手腕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收起银镯,传婢女进来将桌上的书籍和饰品收好,又令人拿来一方凉水打湿的帕子,果断覆在那只手腕上。
冰冷浸透肌肤,似是终于驱散了那片扰人心神的温热。
次日清早,天还未亮,颜珞笙在兄长入宫之前等住他,递上一个沉香木盒。
颜玖竹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方折叠工整的锦帕,还有一本书册。
这书看上去颇有些年代,但显然得到过精心对待,保存十分完好。
颜珞笙解释道:“劳烦阿兄转交宣王殿下,帕子已经洗净,特此物归原主,至于这本图志,便当做赠予殿下的谢礼。”
颜玖竹笑道:“我正愁此事,还是你想得周全。殿下在宫里,不缺奇珍异宝,何况比起那些,他定然更喜欢这个。”
说着,轻手轻脚地翻了翻:“但愿不会与他的藏书重复。”
“阿兄放心,这是孤本。除了我亲自手抄过一份之外,世上没有第二件。”颜珞笙道,“只是这谢礼须得冠以阿兄的名义,千万不可提起我。”
前世修书时,姜义恒曾提及这本极具参考价值的图志,诸位学士皆称此书佚散已久,只怕难寻,唯有颜珞笙记得颜府有过一本,她还亲手抄录,可惜后来被抄家,十有八/九在混乱中遗失了。
昨晚想到这茬,她便将这本书找了出来。
颜玖竹有些迟疑:“你是该避嫌,但它如此珍贵,若说是我挑选,殿下八成不会相信。我这般不学无术,又怎能看出其中门道?”
兄长颇有自知之明,颜珞笙笑了笑,出主意道:“你就说是从父亲书房随手拿来,见它年代久远,应当是件好物。想必殿下也不会多加揣测。”
“有理。”颜玖竹点点头,放心合上了盖子。
上午时分,颜珞笙待在屋里,装作闭门思过、专心抄书,实则循着两世记忆,在纸上列出一些官员的姓名及职务,从中央到地方不一而足。
若是父亲当真与益州有什么瓜葛,必定绕不开这几人。
将要完工时,素月进来通报,鸿胪寺卿聂海文之女登门拜访,颜夫人已派人将她迎入府中。
颜珞笙连忙停笔,将纸张藏好。
聂清羽在颜府婢女的带领下,来到颜珞笙居住的院落。
进屋落座后,她愧疚道:“阿音,昨日都是我的错,早知这样,我无论如何也要陪在你身边。你可好些了吗?以后……以后千万不要再想不开了。”
说着,竟红了眼眶。
颜珞笙听得满头雾水,哭笑不得道:“清羽,我何时想不开了?”
聂清羽声音发闷:“昨日我坐在那里填数字,半途中被姨母叫走,回来后天色已晚,我听留在那里的几位小姐说,你被颜公子在山里找到,满身伤痕,许是不愿嫁给素未谋面之人,念在父命难违,便趁着独自散心时寻了短见。”
“她们说你表面不露声色,内心却苦不堪言,让我一定要为你保密,还说若是令尊与我阿爹有所往来,记得悄悄知会你一声。阿音你放心,我是家中长女,年纪最大的阿弟只有十三岁,令尊定然不会要你与他结亲。”
颜珞笙:“……”
任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竟会演化出这种版本。
只得耐心解释,顺带留了聂清羽用午膳,这才让她破涕为笑。
又聊了一阵,聂清羽告辞离去,临别前,两人约了花朝节一同郊游踏青。
她走后,颜珞笙正要继续之前的工作,却接到下人通报,父亲从宫里回来,暂且解除她的禁足令,要她亲自过去一见。
她有些纳闷,依言去往正院。
进了门,母亲和兄长都在,父亲坐在桌前,表情十分凝重。
她忽然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颜晟看女儿落座,屏退下人,神色复杂道:“阿音,昨日你在宫里,可曾与宣王殿下碰面?”
颜珞笙怔了怔,回答道:“见过陛下与贵妃娘娘之后,女儿与阿兄在回廊上遇到了殿下,彼时瑞王殿下也在,女儿行礼后,得到殿下应允,便率先离开了。”
心中不安愈发强烈,她小心翼翼道:“父亲为何问起这个?”
颜晟长叹一口气:“宣王殿下有意娶你为妃。今日罢朝后,陛下专程留我一人,就此事询问我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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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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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奚这个国家是我编的,看着玩就好,不要代入任何历史或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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