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东拉西扯聊了半天,才引出正题,为幼子求娶颜氏千金。
她心知此举是高攀,但却有所倚仗。
颜小姐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必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颜晟夫妇视其为掌上明珠,定然不会送她去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遭罪。
至于谢氏、钟氏之类的大族,后宅见不得光的事太多,勾心斗角比起宫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颜家若不想引起皇帝猜忌,更该避免与世家亲上加亲。
他们王家虽算不上煊赫,却也是依托祖荫,与凭借科考发迹的门第有着天壤之别,颜小姐嫁进来,总不至于辱没身份。
在王夫人眼中,儿子才华横溢,比某些堪称酒囊饭袋的纨绔世家子优秀不止一星半点,若是不论出身,配那除了读书之外一无所长的颜小姐,简直绰绰有余。
当然这种想法只能深藏心底,她将颜小姐夸得天花乱坠,说如能娶她,实乃自家小儿三生有幸。
颜夫人闻言,并未明确答复,表示要回去询问丈夫和女儿的意见。
王夫人还欲说什么,却突然接到下人通报,出城踏青的三少爷提早回来了。
她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不如顺水推舟,让他过来表个决心。
岂料儿子进屋后,一副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尴尬不已,只得陪着笑送走颜夫人,向儿子询问情况。
听罢事情的前因后果,王夫人心情很是复杂。
儿子被仅有一面之缘的颜小姐迷住了心神,让她颇为恨铁不成钢,可若是颜家得知他对颜小姐一往情深,这婚事多半就成了。
至于宣王当众相争,她思索再三,决定派人给颜夫人送个信。
王家自然不敢明着和皇子抢人,只能让颜家出头,颜晟夫妇但凡心存一丝理智,绝不会把女儿嫁给宣王。
颜夫人回到府上,以王家求亲为由,将自家老爷从书房引了出来,然而颜晟前脚刚到,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收到了王夫人的信件。
两人看过之后,连忙将素月传来问话,得知宣王以画换取女儿的诗作,还单独约她详谈,顿觉事情有些不妙。
颜晟适才想起,管家说小姐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连少爷都劝不住。
彼时他满心惦记着青奚的事,并没有多加理会,只当兄妹两个闹矛盾,过一阵就能和好如初。
当即令素月回去通报,让二人前来商量对策。
颜珞笙与颜玖竹进了屋,听罢父母所说,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颜晟从他们的表情中得到答案,叹息道:“殿下此举,目的显而易见,只怕今日发生之事很快就会传开,这对阿音来说甚为不妙。”
他本想尽快为女儿定一门婚事,眼下却难了。
一时也有些想不通,宣王素来懂分寸,此番不知是在搞什么名堂。
颜夫人提议道:“长明,我看王家颇有诚意,不如你明日寻个机会,与王尚书谈一谈,若他同意对外宣称我们两家早已定下婚约,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虽然略显仓促,但所幸,王家原本就是他们夫妇中意的结亲对象。
颜晟正要答应,却听颜珞笙道:“阿娘,我不要嫁给王公子。”
她声音发闷,眼尾泛红,像是刚哭过,颜夫人心疼之余,柔声安慰道:“阿音莫怕,有你父亲在,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我已表明态度,殿下怎能如此步步紧逼?”颜晟蹙眉沉吟,“若担心我被谢家拉拢,在夺嫡之事上对他不利,可我又何曾想过让阿音做庆王妃?他与玖竹相熟多年,总该明白颜家的态度。”
颜珞笙见父母弄错了重点,尤其父亲,明面上处处为自己人着想,背地里却在用全家性命冒险,一时心情复杂,再度出声道:“我不嫁。”
她对上父母惊讶的目光,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冷硬,于是放缓了语气:“女儿不想草率嫁与王公子为妻。今日我在城郊遇到他,还与他有所交谈,依我所见,他并非我的良人。”
颜玖竹深表赞同:“王公子看到阿音,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那副神魂颠倒的模样,着实令人替他尴尬。阿音貌美不假,可他的表现未免过于轻浮。”
经他一说,颜夫人想起王公子回到府上的时候,的确举止怪异。
原来竟是这样。
她不禁犯愁,眼下可该如何是好。
颜晟也摇头叹气:“本以为他们个个正派君子,谁知却尽是些被外表所惑的肤浅之人。”
颜珞笙觉察出他话里有话,不由澄清道:“父亲误会了,宣王殿下没有胁迫女儿,也并非看中女儿这副皮囊。我对殿下无意,但也不想毁人清誉,他与那王公子不是一路人。”
她起身:“阿娘也不必担忧,女儿称病,去玄清观躲一阵便是。”
颜玖竹望着妹妹离去的背影,想起她在看到宣王那幅画、听过他解释后出现的长久失神,突然有些拿捏不准,她对宣王究竟是何态度。
一方面极尽躲避,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处处维护。
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父亲,我也觉得,殿下不是那种人。当时聂小姐出了点状况,我去找阿音,看到殿下与她相隔的距离全然合乎礼仪,阿音神色也并无异常,所以……”
颜晟将信将疑:“那她为何冷着脸回来,连你都不愿理睬?”
颜玖竹断然道:“因为王公子。”
颜晟:“……”
“也罢。”他说道,“既然如此,便送阿音去玄清观暂避风头。玖竹这些天见了殿下,不妨多加试探,问清他到底是何用意。”
颜玖竹略一迟疑:“如果殿下当真心悦阿音……”
“此事绝无可能。”颜晟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作为兄长,该为妹妹考虑。”
见儿子不再多言,他兀自陷入沉思。
女儿定然不能嫁给宣王,引起皇帝猜忌是其一,而且他想到自己筹谋多年的计划,将来宣王若是有心调查,难保不会找到颜家参与其中的蛛丝马迹。
那时,他若迁怒到女儿身上,只怕自己这做父亲的也回天乏术。
当天傍晚,颜珞笙赶在宵禁之前出府,乘车去往玄清观。
清修之地,不好大张旗鼓,是以一切从简,只有两个婢女随行。
等到安顿下来,已是夜色深沉。
因颜晟位高权重,道观特意为颜珞笙准备了一间僻静的厢房,以免她被外人打扰。
引路的道姑说,这座院子里只住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阿婆,年轻时曾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后来主人夫妇相继去世,后辈念她一生忠心耿耿,不忍她流落在外、老无所依,便将她送来此地,捐纳重金,请道姑们收容她在此养老。
“阿婆的作息不同于常人,”小道姑说道,“白天鲜少出来,夜晚有时会在院中静坐,颜小姐早些歇息,方可避免与她遇上。”
颜珞笙谢过,亲自将她送出院门。
随后,她由婢女服侍着洗漱更衣,熄灯躺在了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确认两名婢女已睡沉,轻轻起身,披了件外衣,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她实在睡不着。
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父亲说的那些话字句清晰,仍在耳边回响。
她觉得自己前世不惜代价入宫,豁出性命为他复仇,简直像个笑话。
虽然没能看到他在纸上写了些什么,但他直言要借刀杀人、取走沈皇后性命,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的势力已悄无声息地深入青奚,就连王宫里都布下了人手。
她无法断言此事与颜家灭门是否存在直接因果,可姜崇说得没错,父亲并不干净,只有她还一厢情愿,坚信他两袖清风,无辜遭人诬陷。
殊不知,却是他害得家族倾覆、母亲和兄长丢掉性命,迫使她沦落到那般不堪的境地。
过去十年暗无天日的光阴,像是噩梦般重新缠上她的心头。
她拖着重伤后久病不愈的躯体,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不曾有过一夕安眠,昔日众星捧月的千金贵女堕入地狱,成为自己最厌弃的模样。
诚然,姜崇也非善类,因一人而诛一族,免不了有借题发挥、打压世家的意图。
但于她而言,被自己尊敬且钦佩的父亲蒙骗,更加难以接受。
父亲总说她不谙世事,难以应付后宅斗争,可前世他若看到她在宫里机关算尽、一路厮杀,踩着无数手下败将登上皇后之位,他会作何感想?是否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后悔?
至于顾振远,她一早就知道他另有图谋,两人联手,只是各取所需。
岂料他也参与了此事,她不禁怀疑,或许颜家倒台正在他计划之中,他暗中打好如意算盘,就等着颜家率先献祭,做他的垫脚石。
她心中有些烦乱,无力感也随之扑面而来。
前世她在后宫翻云覆雨,到底还是仰仗了顾振远在朝中的势力,以及姜崇的默许,如今她没有任何依托,之前好不容易请了各家小姐做眼线,接下来也不再行得通。
明知父亲将会派人前往青奚王宫,她却想不出该如何阻止。
如今的自己,只是个未出阁的闺中小姐,拿什么与权倾朝野的右仆射抗衡?
出神之际,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轻,准确无误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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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同意(之前问颜晟确实是试探),颜晟和颜夫人不同意,颜小姐自己不愿意……殿下你追妻之路难了。(手动狗头.jpg)
至于颜小姐,会发现靠天靠地都没有用,想做什么还是得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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