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望着仿若天神的主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想要伤害您?嫉恨您的才能吗?”
他突然沉默了。因为无法告知她自己的不臣之心,却又不想骗她。
“其实您不必为难,不管您怎么做我都是站在您这边的。”岁岁傻傻的仰视着他,语气里的满满信任和仰慕直让人心口发烫。小脸分明白的像纸,一双布满血丝的黑眼睛却亮的像星辰。
苏鹤行依旧沉默。看着怀中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天奴,无意识的,手收得更紧些了。
这天没一丝预警地一道圣旨下了下来。
小皇帝要赐婚给摄政王苏鹤行。而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小皇帝同胞的五公主。这位骄纵的五公主早就仰慕苏鹤行已久,得到这个消息喜不自禁,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嫁给这位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这道圣旨实在是来的毫无道理,苏鹤行冷笑了一声就接旨入宫去了。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全府。
大家都在猜天奴知道后的反应,结果人家没事人似的,该怎么地怎么地。也是!一个天奴出身的侍妾还能如何呢?她的贴身丫鬟小梦倒是心里难受得紧,终于说动了岁岁出去散散心。
岁岁现在在府中的地位还算不错,也没人敢阻拦她们出府。两主仆默默的出了门,殊不知她们的一切一直都在苏鹤行的眼皮子底下。
‘丽人楼’是国都近些年声名鹊起的一间首饰庄子,建在俗称东市的胜利坊内。因为做工精细,宝石金器成分足颇受名媛贵族的青睐喜爱。
主仆二人是走路来的,又没有穿着华贵,进店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主子,你看这个玉镯好看不?”小梦有心想哄岁岁,从台子上拾起了一枚白玉手镯笑着说道。
她安静的点了点头,明明是在看玉镯,目光却不知道穿透到哪里去了。
又有人打她们身后一掀门帘走入店内,是个美貌的绿袄小丫鬟,臂弯里还垮着竹篮。她一进店就朝店家询问道:“我家姑娘要的首饰做好没?”
胖乎乎的掌柜亲自从台后迎了上来,取出只螺钿香木嵌八宝妆盒。“已经做好了,姐姐请看!”
那只八宝妆盒被小丫鬟打开,中间静静躺着一支金簪。
黄金的簪身通透澄亮,飞薄的金片在簪头位置雕琢成一座小小的亭台楼阁。细腻的刀工刻出了米粒大小的人物和桌椅,顶端镶嵌着一颗晶莹彤红的玛瑙石。簪头下细细的金丝扭成了九gu流苏,尾端则缀着孩子尾指大小的东珠。
小丫鬟喜笑颜开的放下一枚金锭。“果然手艺精湛,待我家姑娘如愿,还有你们的好呢!”
“那就恭祝姑娘雀屏中选了!”掌柜笑着拱了拱手送走小丫鬟。
“咦?刚才听你说什么雀屏中选,难道是朝廷要选秀了吗?”小梦朝着还没走远的掌柜问道。她很好奇,可是皇帝好像才十二岁,也没听到什么风声说要选后啊?
掌柜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了周遭没有人才小声说道。“虽不是皇帝选秀,不过也差不多了。好像说是摄政王要选妃。”
“摄政王选妃?”小梦喃喃的,下意识朝岁岁望去。对方正垂敛着长长的睫毛,发丝从脸颊漾过,随风轻轻摇曳,仿佛并没有听到掌柜所言。
“这怎么可能嘛?”小梦说这个话底气也不是很足。毕竟主人要做什么事从来不会事先知会奴婢,而且今天还被皇帝赐了婚。就算嘴里在反驳,其实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八成了。
掌柜的声音越发小了,他冲小梦摆了摆手示意莫要声张。“怎么不可能?您没听说吗?摄政王都这个岁数了,身边才一个天奴侍妾。那么卑贱的人哪里配服侍摄政王呢?更别提替摄政王生下子嗣了。如今四海平定,他很该从那些大臣的千金里多选几个王妃开枝散叶呢!”
用淡薄如水的语气说出的事实,b起嚣张的挑衅要更加难以让人招架。
小梦脸色难看的朝岁岁瞧去,对方依旧置若罔闻……实在让人不安!待到主仆二人出了东市时天色已近下午。与早晨清朗的天色不同,沉重的铅云正在逐渐遮蔽天空,g冷的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雪意。
明明像是很正常的往回走,岁岁却怔怔的进了完全相反的巷子。小梦焦急的喊住她后才露出有些呆滞的笑,任由小梦拉着她往府门头走去。
迎面走来的苏挽见到主仆二人,赶忙转身回避。然而不知为何,她身边的丫鬟小梦却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苏先生,您且住一住!”
本来就不喜天奴,见她丫鬟苏挽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等待着丫鬟到来。
墩身行了礼后小梦急急的开口。“听说主人要选妃了,不知此事真假与否?”
“算真的吧。”只是主人还没应允罢了,余下的这句话苏挽没说出来。
他知道这位天奴是主子救命恩人,又是唯一的侍妾身份很超然。可天奴毕竟是天奴,身份摆在那里。别的不说,待到来日主人位登至尊,天奴若是诞下皇子,以后别人要如何议论?
天奴之子这个称号会一辈子压在那位皇子头上,就算明面上可能没人提及,暗地里却要永远为人不耻!
这件事就该彻底的泯灭在缘起时才对!那日主人说要送天奴进庄子,他是一百个举手赞成的。哪知道因为姚子仪一事,主人居然对天奴起了愧疚之心,把她留在身边。眼看她越来越得主子青眼,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自打主子有了侍妾一事传开后朝中暗潮迭起,大臣们纷纷觉得以前那是他不愿意接近女色没办法。现如今既已有了女人,就该考虑婚嫁之事了。
小皇帝神来一笔的赐了婚,朝臣的心思也活动开了。只要家里有女儿的都起了想做侧妃的心思。今日他替主人收到婚书无数,都是女方家自愿提出结亲的。
其实苏挽也清楚主人不可能会纳侧妃的,就连这位即将y塞过来的公主,都不一定能成事。但这些话他是不可能告诉天奴的,爱咋想咋想吧!
“居然是真的……”可为什么她们事先竟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呢?难道竟是独独瞒着她们吗?小梦失魂落魄的走了回去,连礼都忘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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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流淌的夜色卷着寒意,不知何时起窗外飘起了轻薄的雪片。
岁岁站在窗口,无意识的抚过额上奴字印。噩梦里关于痛楚恐惧的细节,她永生不会忘怀。她也知道,自己配不起主人。更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就像云和泥一样,她只是个在别人嘴里根本不配生下主人子嗣的卑贱天奴而已。然而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主人只是对她稍微好一点罢了,她竟这样忘了形,以为可以这样过一辈子。原来他也是要娶妻纳妾的,到时候她那稀薄的宠爱会被瓜分的一丝也不剩了吧!
到底是哪里觉得自己和别的天奴不一样呢?她分明只是个……想到不堪回首的过去她闭了闭目,却克制不了一阵阵的发冷发颤。
切削冰块一般的声音淡然响起,低沉而优雅。“想什么这样入神?”
刻着莲花纹的门扉砰然洞开,走进来的是苏鹤行。和他一起涌进来的,还有零星几点雪花。行动间,每一抹的姿态都在刻画着清隽尊贵这个字眼。
“主人。”她喃喃的,分明弯弯的月眸下垂着似有万千暗淡星光,却还强撑着咧开嘴。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自她面前站定。双手微张,任由她服侍自己脱下外衣。
“想什么呢。”他掠近过来,望着她露出了一副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想笑的什么表情。
“想要……恭喜您。”她垂着脑袋,乌黑的长发垂在一侧束了个圆圆的髻。就和她的人一样,顺滑乖巧又无甚花样。
“喜从何来?”官袍被她除去,又服侍着他换上了家常的银紫云纹冬服。
她手上动作没停,反复嗫嚅着,终于还是期期艾艾的说出了这句话。“恭喜您……要成婚了。”
他的眼波轻轻闪了一闪。“若是本座成婚,你待如何?”
“……我会好好服侍主人和您妃子的。”岁岁好像是迟疑了,却又下意识的冲口而出。“如果您不赶我走的话。”
这似乎是个标准答案,但苏鹤行却觉得心里一阵莫名猫抓似的难耐。难道他还想听到别的答案不成?可她一个天奴还能如何说?
“好好的,本座为什么要赶你走?”
“因为我卑贱啊……”她的神色有些茫然。“我是您侍妾这件事,是不是让您在朝堂上丢脸了?啊,也许已经丢脸了。”她喃喃的,每说一句就轻轻摇一次头,整个人都显得蔫巴巴的。
“这话谁告诉你的?”尊贵好看的长眉蹙了起来,脸色也如同罩上一层寒霜。
想要笑一笑,却怎么也扯不动嘴角。“还用谁说吗。”她黯然的垂下了弯弯的眼,长长的睫毛敛去了眸中的水色。
他的手扣起了她细腻光洁的下巴,那双染着湿意的美眸轻轻扬起,能清晰看见他自己倒映在里面的模样,原来他看着她时,是这样的神情啊……
“需要我再告诉你一次吗?”b起她不看自己,他更喜欢她看着自己,因为那总会让他莫名的愉悦起来。
“你不卑贱。”
觉得呼吸被什么堵住了,她能听见自己艰难的挤出声音来。“您真的……这么觉得吗?”颤着唇,几乎是屏了鼻息在听。这样的话岁岁听一百遍都不会厌倦,她不在乎自己在他人眼中是否下贱,她只在乎主人会不会因此厌弃她,扔掉她。
“你不卑贱,因为你是我的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语毕他轻轻俯下了俊颜来。薄薄的唇压上她因为过于悲伤而微张的小嘴儿,甜蜜甘香的滋味让人一试忘忧。
他的吻很温柔,像是雨滴般温润又像是落花的抚摸。他的手自她耳骨边出发,细细的照拂过她的小脸,又轻轻来到她的额发前,在那枚奴印上缓缓抚触了一圈。
冰冷的泪珠滑过了岁岁的脸庞,她好像被拉满了弦的弓,不安的情绪因为他的举动而彻底释放。
这个让人浑身颤栗的吻终于结束了。
他低着头,轻轻抚摸过她的奴印,神情十分尊贵自持。“你无需担心。”这五个字相对于内敛的苏鹤行而言,其实已经是一种承诺了。
“主人?”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残留着破碎水晶般的珠泪,看起来更是让人想要拆吃入腹般的柔软多汁。
望着安静乖巧的天奴,没来由地,他突然升起了一抹不太理智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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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雪的国都披上一层白羽纱,柔柔的覆住整座城。银色光芒闪耀得仿佛水晶般澄澈,寒风呼啸时清冷的雪气让人心旷神怡。
熏着安息沉水香的书房中苏挽又是抱进了一堆婚书。“主人,这几位小姐的画像……”
苏鹤行坐在紫檀书案后,连抬首多看一眼的视线都懒得给,只‘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见主人并不上心,苏挽终于还是斗着胆子上前说道。“主人既然已经进宫拒了陛下的婚,难道就不准备从这些有力的支持家族中选一个正妃出来吗?只有一个天奴侍妾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他淡淡扫过去一眼,声线低沉。“平日你们就是这样看不上她的?”仅这一个念头就让苏鹤行蹙起眉头。“嗯?”
无声立在暗纱飘帘后的苏耀立即低下头去,这个话题他根本不敢应。他以前肖想过天奴侍妾的事还历历在目,谁知道哪天主人会想起来?
苏挽哑口无言的望着主人,他同样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半句。天奴卑贱连三岁稚童都知道,看不上她不是正常的吗?思索了一会儿,他迎着主人冷寂的目光开口了。
“就算主人宠爱天奴也该有个度,您早晚都会择妃开枝散叶的。依奴才看,将她谴到庄子上才是正理!”
“为什么一定要谴她去庄子。”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苏挽试探的说道。“主人?若以后不谴她去庄子,难道还留着她……诞下庶子不成?”
“如果本座愿意让她诞下子嗣呢。”他淡淡的开口问道。
“主人!”苏挽瞠目结舌地望着书案后端坐的尊贵男人,半天都找不回声音。
“您果真打算让天奴生育庶子吗?您忘了少时的誓言?宠幸侍妾生下庶子,这么做和前任的皇帝又有何区别!”他双目微微猩红。朝着主人长揖一拜到底,最后跪倒在黑曜石的地板上恳切说道。“请三思而后行!”
跟了主人近二十年,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无比深厚。这样的话只有他能说,也只有他敢说。
他静静投去苏挽一眼。“如果她不卑贱呢。”
“她是天奴,怎可能会不卑贱呢?除非天奴这种事物不复不存在……”苏挽突然咬断了话的下半句,他磕磕巴巴的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主人。“不……不会吧?难道您打算……”
“既然本朝开国皇帝可以设天奴,自然以后也可以废除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愧色,甚至可以称的上冷漠,偏薄唇里说出的话b世上最动人的情话还要温柔。“既然本座只会有一个妻子,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您……您……”苏挽连说了两个字,却因为过于惊诧而一时喉头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对方那清贵的身姿,乌玉一般的瞳仁,分明是个世上难寻的男子!为何偏偏……为何偏偏……
‘咕咚’一声苏耀悄悄咽下口水,拼命的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连呼吸都停了才好!
那张冰雕般的俊俏面容朝窗外淡淡投去一眼。他的手边拾着本帛书,柔韧的肌理间散发着莹h的光。
“真是场好雪。”能将世间一切尽数掩盖,再也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
他轻笑了一声,明晰的指骨渐渐收紧,露出的书卷末端也染上了一层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