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几乎趴在她胸口的男人却让她觉得了无生趣,总是差那么一点。
“疼吗?”季燃握针的手有点抖,不像一位老练的刺青师。
做刺青师最忌讳对客人有非分之想,因为这很不尊重。季燃认为刺青师和医生其实大同小异,都是操着刀给人做改变,不过一个是把坏改好,一个是好上加好。如果医生在检查病人身体时产生不恰当的欲望,那是冒犯。
刺青师也是。
可现在,他却有些蠢蠢欲动。季燃不是没纹过更加隐蔽的地方,但他从来都只是视客人为一幅白纸,他则是实现他们愿望的流浪画家。但缪言不是,缪言和他虽说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过去,也恰恰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那纱,现在就像被吹起了一角。
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靠得那么近过,针尖下柔软的触感,和身下的她,仿佛就是给他留了旖旎的空间。
“不疼,别说话,纹吧。”
纹?吻?听到缪言有些虚无的声音,季燃好像是有点糊涂了,他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但热气扑向他的指尖,然后贴上缪言的胸。
季燃心里一跳,恍惚着匆忙移开座位。
缪言看了一眼季燃,好像一副了然的样子,她想起身,奈何上半身盖了张毯子,躺麻了她就懒得拿手按着起来,就只能躺着:“干什么,难道第一次刺青吗?”
透过他的皮手套,季燃都觉得他的纹身机好像已经变得滚烫,就和他的脸一样。
“不,不是。”他结巴了,季燃懊恼地开始抖腿。
“你抖腿很像流氓,不继续吗?”缪言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6点钟,按照他的速度,不知道7点能不能结束。
季燃听到立刻把腿收住,但他还是不敢靠近。缪言等的不耐烦了,有起身之势,季燃看见她身上的毯子开始下滑,脚一蹬,整个人背了过去。“你,你躺下我就继续。”
缪言抬眼看着那个有些躁动的背影,腿是不抖了,但是手还在抖。这人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她已经算是配合了,但纹胸口真的太疼了,好几次她想叫出来,感觉就像乳腺大爆炸那样,疼得她眼角都是眼泪。可只要她想到那只蝴蝶能够在她胸口自由绽放,能够翩翩起舞,她就觉得痛快,因为纹完的时候,她的生命就可以跟那只蝴蝶一样,去到任何一个地方。
“我就动一动,躺麻了。”
等季燃鼓起勇气的期间,缪言拿起手机百般聊赖地刷她的朋友圈,看到蒋斯彦的动态缪言又忍不住点进他的朋友圈去看那张合影,即使她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结果蒋斯彦是叁天可见。
她没保存。
“靠。”缪言暗骂,一拳头砸在皮床上。季燃刚准备靠近,看到那个毯子因为缪言的动作往另外一边跑露出她的腰线后,又飞速转了回去。
太失策了,缪言实在是后悔,他干什么叁天可见?缪言无厘头的情绪上来后,她就气冲冲地点进他们的对话框,刚打下你朋友圈的合照可以发我吗?缪言就有点清醒了。
她这样像变态诶。
缪言看着对话框,手指在删除和发送上不上不下,一烦躁缪言就会乱蹬腿。
“你别蹬了…要不要纹了。”季燃真的很怕他看到不太合适的东西,他不是不想看,但是这样看他就是道德低下的老流氓,所以他整个人都有点难堪,头转转停停,像卡带了。
“知道了!”缪言把手机重重摔下,长吁。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样后悔又好笑的情感了,刚刚释放了一下,倒是觉得精神振奋了不少。
季燃准备再次靠近去刺完那只没有结束的蝴蝶,缪言的胸口还在急促地起伏,她在思考她到底该发点什么比较好,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没那么像变态的理由,她恼恼地拿起手机却发现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缪言整个人愣在原地,脑袋里“咣”,一片空白。胸口的刺痛毫无准备,缪言倒吸冷气,叫了出声。
季燃的手好像又僵硬了。
“别叫…”
缪言也羞了,尴尬地想打地洞。“知道了…”她的气显然已经没刚刚足了。
手机很快传来了震动,蒋斯彦发了个问号。缪言咬着嘴唇纠结了一下,要不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如果她说发错什么的,她尴尬都尴尬了,但是照片还是见不到,血亏。所以她和蒋斯彦说:就是你朋友圈那张和病友的合照。
他倒也没问理由,可能觉得问这个也冒昧,所以他直接发了。缪言收到说了声谢谢,蒋斯彦也没回她消息。事已至此,缪言其实还想问他殷延怎么了,在哪里。但是这好像看照片也看的出来,他不太好,他生病了,在医院,在治疗。假设她如果问到了,那她多半会没骨气地,忍不住去找殷延。可能是想抱他,可能是想骂他,或者是直接扇他一巴掌。
但她又不想去找他,凭什么他对她的隐瞒要她去自己寻找答案?他们之间不平等的情绪会有很多,不平等的动作也很多,但这些都是男女之情里必然会产生的,他们权当情趣来调解,可这次不是啊。
缪言就这样纠结到了蝴蝶刺完,季燃帮她贴好保鲜膜后在一边收拾东西,他已经满头大汗了,明明空调是二十四度的,他却燥得很。季燃拉上屏风准备去冰箱拿瓶冰水,缪言问他:“不拍照吗?这蝴蝶挺好看的。”
季燃脚步停了,摇摇头,但缪言也看不见,他只好用干巴巴的嗓子说话:“不用了。”季燃想着缪言应该知道纹身的禁忌,但他还是要强调:“别碰酒海鲜辣,尤其是酒,别喝。”
屏风里面也没回声,只有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缪言沓着拖鞋从里面出来,她没带包,更没化妆,随便穿了件滚t和运动裤就从酒店过来了。
不过t恤是涅槃的,她和殷延一人一件来着。
她头发长得很长了,几乎快到她的腰,也许来的路上怕热挽了起来,现在头发弯弯的,被她顺到一侧。缪言叉着腰路过季燃,转身跟他摆手,手腕的黑色电话圈滑到小臂中间,示意再见。
季燃朝她点头,又觉得不放心:“你真的别喝酒。”
“知道了,不会喝的。”缪言快速地离开了季燃的工作室,打车准备回酒店。
季燃喝了杯冰水,想起他把戒指落在了里面,起身过去拿,却发现那边放了六百块。季燃拿起那个六百块苦笑,垂着头到窗边点了根烟,他的工作室在二十叁楼,现在从这扇窗看出去,能看到滨川海边的星星点点,却怎么也看不到那座鲨鱼雕像,他当初选这里,是因为这边刚好对着它。
就这样吧,他就算是愚公移山也好歹有盼头,总比以前像井底之蛙那样好,他以前的日子才叫没盼头。喜欢缪言,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的人生轨迹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合的,缪言曾把她的故事当做调节他情绪的方法之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梦想都得不到支持。所以他大概十四五岁就跑出来自己闯了,偷了他爸一万块钱,带着自己四千七的私房钱。虽然身上有钱,但季燃不住宾馆,有点贵,他想靠这钱去拜师。
所以他哪都睡,露天也睡,反正他就一男的,最坏就是被流氓捅后门呗,他不是不能接受。滨川的海边有个废弃的游乐场,里头有座鲨鱼的大雕像,具体有多大,他需要仰头去看,即使这样都看不见鲨鱼的眼睛。
鲨鱼的尾巴翻起来,刚好下面可以坐人,有很多小孩在夏天的时候到这儿来躲太阳。鲨鱼尾巴被写了很多字,比如xx到此一游,xx滨川第一帅。季燃从来没写过,他对这个鲨鱼雕像做出最不礼貌的事情是翻白眼,因为他看不惯别人对鲨鱼雕像做手脚。除此之外,鲨鱼雕像就是他第二个温暖的家。
他跟罗懿吾一块儿学刺青的,他们师父叫李弘立,刺老传统的大师。他跟学第一年的时候师父四十七岁,像江湖大哥一样,很照顾他,虽然他经常骂季燃是个不要家的白眼狼,虽然师父经常不收拾自己,还是个老烟鬼。但师父依然愿意把他自己的腿肚子留给季燃刺他的处女作,一只大鲨鱼;愿意把他乱七八糟,地上飘满画稿的工作室腾出个空桌,让他晚上有地方睡个安稳觉。他喊李弘立是师父,但他其实把李弘立当他爸,他第一个家就是那间满是二手烟的工作室。
罗懿吾比他有天分,而且家里支持,早早就出去单干了。他慕强,后来就跟着罗懿吾去了阳城,当时觉得在他手下当金牌刺青师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就那个时候季燃碰到缪言的。缪言那会可虎了,上来问他要联系方式,要完也不怎么聊天。他问她成年没,她说成年了,缪言骗他,但他看不出来,现在女孩子都早熟,尤其她这种挂的。
他是不小心跟她说出他跟他爸妈断联的事情的,缪言那个时候眼神很怪,可能是觉得他不孝顺。缪言是先问他你怎么会想做刺青师的?他说一直都梦想做这个,但爸妈不同意。缪言又问他为什么做成了?他说他离家出走了。缪言就这样了,后来也没说话。
当时他没怎么在意,刺青时跟他唠嗑的客人多了去了,当时他还一门心思沉迷后古拉格,更不在意这些了。
不久李弘立肾衰竭住院了,严重到要换肾,他又没老婆孩子,他常说他老婆就是纹身机,躺到病床上还倔着说:“我死了以后你给我烧点纸笔啊白纸啊纸纹身机啥的,我去地府给他们当差拿大钱,少你个兔崽子我日子过得肯定巴适得的很。”不讲脏话的季燃都骂他:“你个老不死做什么梦。”
季燃跟李弘立配型配不成,他担心了很久,天天盼有个好消息,但没等到配型成的,李弘立就突然吐血去世了。
他跟罗懿吾结怨,他自己出来独立门户就是这个时候。罗懿吾连他师父的葬礼都不肯来参加,打电话也没人接。季燃以为他出事了,去叛生看他,结果发现他一个人在工作室打游戏。问他要解释,罗懿吾也对他爱答不理。
季燃那个时候怒火攻心,愤愤地想:他罗懿吾才是白眼狼。
缪言那个时候提着啤酒和烤肉刚进来,看到他们在对峙,季燃一拳头就要打出去了,缪言拦住了他,问怎么回事,季燃一五一十讲,罗懿吾说:“那就别在我这里干,你自己开个店继承他的衣钵不就行了。”
季燃当时就像五雷轰顶那样,世界塌了。他们过往一起的情分,就在这个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缪言陪了他一段时间,也是她建议季燃去别的地方重新开,他当时恨恨地想,他就要开在罗懿吾旁边跟他比较,抢他生意,但缪言说:“你师父叶落归根,你回到你师父在的地方替他继续不是更好吗?不要陷在仇恨里。”
但季燃其实还陷在仇恨里,现在也是,他无法原谅罗懿吾。缪言好像是为了保护罗懿吾在哄骗他一样,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缪言对他说:“罗懿吾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他想的那样是哪样?如果不是这样,他罗懿吾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但即使是这样,季燃还是对缪言产生爱这种情感,她好像给了他刀子,却又一遍一遍地来舔舐他的伤口。
其实错的不是她,季燃一直这么想,他掐了烟,趴在窗台上。
缪言回酒店休息的时候,一直在看殷延和蒋斯彦的合影。
说实话殷延丑了不少,头发乱七八糟的,进了精神病院就真的要变成不修边幅的精神病吗?缪言不负责任地想。她打算放大看看殷延,却发现他背后有几只千纸鹤,有一个还在迭。是他迭的吗,缪言不太清楚。
嫌弃归嫌弃,多少还是会心疼。缪言趴在床上打滚,越翻越烦。
所以她就跑去酒吧了。
没去清吧,清吧适合他们蜜恋的去,她这样恋情半死不活的人,适合去吵得能把天花板掀开的酒吧。缪言点了几瓶啤酒和一瓶柠檬伏特加,就去了最角落的位置。她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才能解决她跟殷延的事情。虽然老土,不过酒确实是治疗情伤最好的药,她打算靠酒逃避一下。
缪言猛灌了几杯伏特加就感觉有点头晕了,但她今天真的很想买醉一场,想放开胆不想顾忌很多,但等到她迷糊的时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季燃就来了,可能是她怕自己在酒吧出事情。
季燃赶到时候真想拍打缪言的脑袋,她到底在想什么?晚上,女孩子孤身一人在酒吧喝得烂醉,她难道不看社会新闻吗?他抢走缪言的酒杯,但缪言却朝他撒泼,让他还给她。边撒泼还边发语音,口齿不清的。季燃是不可能再还给她的,他担心她的伤口会不会在恢复的时候出问题。
缪言拿不到酒杯就想拿起酒瓶直接喝,季燃把它们扫开,有几个瓶摔了,酒流了一桌。
缪言皱着眉毛可惜,季燃厉声呵她:“不是说了不让你喝酒吗?”缪言埋下头,细细呜咽。
季燃只能软下声音哄她,不哄还不会这样,一哄缪言就开始大哭。
“我他妈到底在遭什么罪啊,怎么让人又爱又恨啊他,像幽灵一样,一会离我很近,一会离我很远。”缪言一拳头砸在桌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还要我主动?我就不,耍赖皮的坏蛋,我今天就去找别人!”
她猛地站起冲向舞池,被季燃拦住,季燃想让她赶紧回去休息,她明天就要报道了。缪言却朝他撒娇,说:“我就去跳一会,就一会,你陪我也行。”季燃心软,就只能陪她过去,看着她不被别的人骚扰。
缪言从舞池边跳到中间,到处游走,季燃在人群里都差点跟不上缪言,气喘吁吁跟她了几个来回。最后却发现她定在了舞池的边缘,站在那里不动,被别人撞得踉跄,她也只是愣在那里。
好像感受到那股炙热视线一样,吧台旁的人也转过了头。
不管高不高兴,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狂欢,人头攒动,光影不停变化,这里的人都是游动的酒神,而这里就像最后一个亡命乌托邦,仗着谁也不认识谁,放任自己当疯子。
你懂吗?无数个酒神的掠影在扰乱他们的磁场,可他们还是偏偏发现了对方。缪言以前觉得她如果和殷延再见面会有很多委屈想说,但她现在眼眶特别热,头脑也特别热,怎么也不想开口,不想靠近,她就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心绪繁杂。
季燃刚到她身边,怎么了还没问完,缪言就把季燃拽到她的身前,按下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角。季燃脑子里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是惊喜多,还是震惊多,反应了一会,手刚准备搂上缪言,缪言离开了他,消失在人海里。
季燃在原地恍了神,匆匆追了出去,却看到门口有个男人把缪言抱在了怀里,而缪言没有挣扎,但他能够感觉到缪言在哭。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缪言会吻他的嘴角。
她的眼睛自始至终看得都不是他。
他站在门口,回想过去,可不就是她讲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即使她当初站在罗懿吾那边,即使她现在为了报复别的男人吻他,即使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他都心甘情愿。
没什么好气的,因为她从来都没爱过他。
他再失望,也都是他一厢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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