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姹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她强行把梁致给扯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不过是个孤女罢了,论家世、样貌、才情,如清哪点比不上她?你堂堂二皇子,不为国家大事忧心,竟为了个女子伤神至此,你何以为颜?!”
梁致的神思仍是一片昏然,他喃声道:“阿姐不懂,她周如清就是有万分好,也非我所爱,世间唯有慈月、唯有慈月…”
他想继续说下去,可想起自己方才写的信,喉咙里便蹿上一口酸涩,堵得发哑发滞。
见他双眼渐渐失神,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梁姹的怒火越发涨得高了起来,方才被康子晋有意忽视的气闷也瞬间冲到脑子里。
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她冲着梁致大声吼:“我不懂?你哪里来的资格说这种话?要不是为了给你拉助力,我用得着下嫁给邓府那个病痨鬼,又落了个寡妇之身?”
“——还有那个梁旻,父皇非要把他认回来,就是在打母后的脸。你可知那梁旻日日去长春宫中给母后添堵?就这样,母后还不能发作,强颜欢笑地与他扮母慈子孝…我二人诸般谋划与牺牲,俱是为你的帝王之路在铺陈,你却在此儿女情长,伤春悲秋,你可会觉得害臊?!”
梁致神思回转,望着两眼冒火的梁诧,忽而低低地笑起来:“帝王之路?我不过是生在帝王之家罢了,怎就非要走那帝王之路?长姐当初要下嫁邓府,我可也曾多番相劝。而若非是母后逼死余家小姐,七弟为又何要给母后添堵?父皇又怎会与母后不和?为我铺陈帝王之路?我不过是被你们的野心架上去罢了。”
说着,他面带讽色:“长姐如此气急败坏,可是方才遇见了表兄?可表兄对长姐并无意,假使你没有嫁过一遭,他也不会愿意娶长姐的,长姐又何必,要把这账也往我头上算?”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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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致的话钻到梁姹耳朵里,瞬间让她恼羞成怒。
一股泼天的火气,烧得她额侧都发疼。
梁姹正想说些什么,梁致却再次笑开道:“长姐莫恼,我与慈月…已然作罢,今后,就带着你们的期望,听话乖乖做这个二皇子如何?可满意了?”
梁姹气愤不已,并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对的。
荣辱皆连,他生在皇家,本就该为族戚宗亲的利益而战。
野心怎么了?若没有野心,在皇家就是刍狗一般的存在,皇权争斗,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而且,为了这份利益,她都可以牺牲自己的姻缘,他这个最中心的人物,又凭什么奢望去享受情爱的美满?
最关键的是,她已然牺牲了自己的婚事,堂堂长公主,却担了个寡妇的名,若他最终没有登上皇位,她的牺牲又有何意义?
梁姹端着身子拍了拍自己的云肩,颈下缀着的小钟铃叮铃作响。
她抬起头,直直盯着梁致,冷笑道:“你最好是这样,否则,本宫定不会放过那彭慈月。”
闻言,梁致眸色一暗,双手在刹那收得紧紧的,
联想到康子晋在水榭中说过的话,他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人人羡他身份尊贵,度他可以为所欲为,可他这个所谓的皇子,却其实,只是枚棋子罢了。
若是说得更直接一些,不过是旁人用来逐利的工具而已。
梁致自嘲地苦笑起来。
连挚爱都护不住,他如此无用,表兄说得对,弃了慈月,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
岳府。
身子弱受不得惊,向来是娇软女主的标配。
自从差点被强行带回绍通后,彭慈月的病越发重了。
原本只是忧思过度受不能吹风,这回,直接下不来床。
背着原主的债,岳清嘉这个二十四孝表妹也越发忙了,天天端药递茶的,简直比她的侍女还要殷勤。
这日,彭慈月身子总算是见好了些,能和岳清嘉说笑两句了,岳清嘉正不着痕迹地套着男配线索时,有下人来禀,说是博安侯来了。
姐妹二人双双愣视对方,又听来传话的人道:“夫人说了,表小姐若是方便,也请去前厅一叙。”
好歹是个侯爷,仌,屈尊来了她们府上,不是病得起不来,还是要去见上一见的。
而且彭慈月一个在室的小姑子,单独去见他也不好,还得自己陪着一起。
岳清嘉在心内腹诽,见个侯爷,整得跟阖府接驾似的。
略作梳洗,岳清嘉便搀着彭慈月去了正厅。
待见了康子晋,又和彭慈月一起上前福身见礼。
这狗逼侯爷今天身上倒是没有没有呛人的脂粉味了,取而代之的,居然是股清冽好闻的木香味。
只是岳清嘉心理作用在作怪,听了他的荒诞行径后,总觉得这人连手里那把扇子,都不正经。
康子晋抬眼,见这岳府小姐虽然是扶着彭慈月,但整个人都明显有些发僵,且梗着脖子,微微后倾,眼里也满是对他的警惕。
同样的一个人,上回见自己,还有几分猫儿见了鱼食的意思,可这回再见,又似乎对自己避之不及,这鲜明的反差,让康子晋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两眼。
小姑娘今日穿了条紫色缘边的宽襕裙,上身套了件沉香色的半臂,胸口还缀了颗金纽扣,满头云瀑则是半挽了个分肖髻,简单地钗了只金镶玉的蜻蜓。
倒是窈窕娇憨的少女之姿,且天真得来,又有掩都掩不住的俏皮之气。
康子晋还注意到,明显是对自己的打量有些不安,或者说是抗拒,这小姑娘的樱唇微抿了抿,两颗笑靥浅浅地出现了一下。
不止如此,她还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似乎觉得退得不够,又悄咪咪地退了半步,尽量拉开和他的距离。
康子晋目中染了些笑,但很快便消散了。
他移开眼,用扇子指了指自己带来一堆东西:“这些都是将养的补品,还请彭姑娘悉数收下,勿要因寡而见阻。既见彭姑娘无碍,康某便放心了,告辞。”
见这风流侯爷迈着方步经过自己身边,岳清嘉鹌鹑一样,忙把手肘往里缩了缩,手腕都翻了个面。
留意到她的异样,彭慈月侧了侧脸:“嘉姐儿,怎么了?”
“啊,没事儿。”
岳清嘉急忙回答。
送完康子晋,钟氏回到正厅,她吩咐厅里的下人,把康子晋带来的补品汤药搬到彭慈月居院里去。
待支走了下人,钟氏才从袖内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彭慈月:“月姐儿,这是康侯爷方才给舅母的,让舅母转交给你。”
似是心内有预感,彭慈月颤着手接过,又朝钟氏福了福身。
钟氏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可见自己女儿在旁边碍眼,便瞪了眼岳清嘉:“回自己院子里去,不要一天到晚歪缠着你表姐。”
信是那姓康的侯爷送来的,肯定就是二皇子写给彭慈月的。
岳清嘉抓心挠肺,十分想知道信里头都说了些什么,可是老母发了话,她只能努了努嘴,悻悻地出了正厅。
彭慈月对钟氏柔柔一笑:“舅母可是有话要和慈月说?舅母说就是,慈月会好好听着的。”
这孩子,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钟氏拉着彭慈月的手,坐到椅子上,语重心长地劝道:“虽不知这信里写了些什么,可若是二皇子问你是否愿意入他后宅,你当如何?”
钟氏问得隐晦,但二人心里都知晓,入二皇子后宅,好说,能得个侧妃的位份,就怕皇后娘娘不肯,只愿让彭慈月当个姬妾。
见彭慈月把撰着那信,神色纷乱不定,钟氏摇了摇头,叹道:“你虽不在舅母身边养大,可这几年下来,舅母却早将你当了亲生女儿,既是亲生女儿,月姐儿便容舅母托大说上几句话。”
“——周府那位小姐是个不好相与的,你舅父官位不如人,怕是给不了你太大助力,若你当真入了二皇子府,在那后宅中受了什么委屈,只怕你舅父也是人微言轻,说不上什么话。”
见彭慈月的手越撰越紧,信的纸封都皱了,钟氏拍了拍她的手,拿过那信抚平了,才递给她,又温声道:“虽说指着夫婿的爱意,总不会太难过,可月姐儿莫要怪舅母说话难听,别说二皇子不是普通人,就算他是是个普通郎君,这与人作妾,本就低人一等,后宅里头,主母若想磋磨一个妾,可不是爷们儿能挡得住的,就算明的不行,还有暗招,那也不是你能防得了的。”
“——月姐儿,你听舅母一句劝,还是忘了二皇子殿下罢,这天下男子千千万,头一两年兴许你还记得,过多几年,便慢慢忘了,若找了个好的夫婿,他真心待你,要不了多久,你便会被他软化的。”
彭慈月咽下喉间翻滚,对钟氏轻声道:“慈月知道,舅母都是为了我好…”
钟氏抬起帕子去擦她滚下的泪珠,又抚了抚她的鬓发:“好孩子,回院子里歇着罢,你病了这么许久,也真是受罪了。”
*
回到院子后,乐冬给彭慈月倒过茶,便乖觉地阖上房门,守在门外。
过了片刻,房内传出压抑的呜咽声,她连忙开门进去,就看彭慈月哭倒在桌上。
乐冬捡起掉在地上的信,恰好看到关键字句,心便也立马酸酸涨涨的,觉得自己小姐真是命运多舛。
年幼便失怙失恃,在本家受尽磋磨,好不容易来了这都京,得了老爷夫人的疼爱,也遇到了情合意投的郎君,偏生二人的感情又如此坎坷多障。
乐冬虽只侍奉了彭慈月两年,可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位温柔娇弱、却不娇气的主子,这会儿见彭慈月哭得伤心,她也被眼泪珠子迷了眼,可左劝右劝,彭慈月的泪却越流越多。
心焦之下,乐冬想到最近转了性,与自己主子变得亲近的小姐来,便把信收好,叫了小丫鬟在门外看着,自己去找岳清嘉。
岳清嘉正在观摩原主留下的话本子,见乐冬来了,红着眼,说彭慈月一个人闷在房里哭,怎么劝也不听,放下手里的话本子就匆匆跑了过去。
等开了门一看,好嘛,不止闷在房里哭,还闷在被子里头哭。
等她过去的时候,人都要哭撅了,半眯着眼,小脸潮红潮红的。
岳清嘉半抱着彭慈月,掐了几回人中才把她给弄醒了。
行叭,娇软女主,肺活量都低。
彭慈月止了眼泪后,斜靠在床头发呆,整个人像是没了魂似的。
岳清嘉忍不住问:“表姐,那信里头,都说了些什么?”
就提了这么一嘴,彭慈月眼里又发了河,吓得岳清嘉在彭慈月的哭嗝中,连连摆手咒誓,说自己再不问了。
郁闷至极的岳清嘉,想来想去没地儿发泄,只得暗暗在心里把康子晋拎出来骂了一顿。
博安侯那个骚包浪子,上回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彭慈月给弄哭了,这回难不成是嫌她哭得不够大声,再来剂猛的,非要把人给整崩溃了?
第9章
信的事过了月余的样子,就到了二皇子成婚的日子。
皇子大婚,整个都京好似都沾染了洋洋喜气。
乐仗丰仪,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满城士庶夹道恭贺。
二皇子府正门口,头戴翠冠,着青底红缘翟衣的周如清,从铺着华盖的金玉撵上下来,与梁致并肩入府,在礼官的引导下,一步步完成婚仪。
随母观赏过婚仪后,岳清嘉就对凌姜耳语了几句,又塞了个信封给她。
那里头,是彭慈月前些日子临的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