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晋才将沐浴完,听栖桐把事情给禀了,他拢了拢披着的袍衫,弯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栖桐度了度主子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道:“主子,照小的说,这倒是个好机会,那萧良时不是想给自己留退路么?这庶女若是废了,按他的性子,定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攀交的机会。刚好可以借此事,逼他把嫡女给嫁过去,断了他三心二意的退路。”
康子晋眉梢轻提,笑睨他一眼,赞了声:“你倒是聪明。”
栖桐嘿嘿一笑,见缝插针地恭维:“都是跟主子您耳濡目染间学的皮毛。 ”
康子晋摆摆手:“行了,知道怎么做,明日就直接去找蔡郡马。承静郡主这回向圣上讨来桩好差事,却差点被那萧府庶女给搅了,若蔡郡马把这事查了个一清二楚,再去向承静郡主讨乖,他定能在承静郡主那得些好处的。”
栖桐应了,正要退下,又被出声留住。
康子晋略定了下,吩咐道:“我瞧妙姐儿心中不乐,应是比赛砸了,没赢得彩头的原因。你明日去时,问蔡郡马讨一讨今日的彩头,给妙姐儿送过去,就当给她压压惊。”
压压惊?
栖桐疑惑。
他方才回来复命时,就碰见了蹦蹦跳跳的二小姐,她瞧着,可半点没有不开怀的迹象。
而且二小姐向来是个没心没肺、不大记事的,今日这事应当对她没多大影响才是…
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见主子挥退,栖桐只得带着满腔疑惑掩门退下了。
康子晋起身,摘开素纱灯罩,拔了拔灯芯,想起胞妹形容她是小可怜,再记起小姑娘扑簌簌流眼泪的模样来。
啧,确实是挺可怜的。
要不是他出手去查,这个暗亏,她可就吃定了。
身份不高,所求倒是甚高,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信心,就敢没脸没皮地追着他跑。
***
萧府。
萧绵坐在秋千上,一幅少女思春的模样。
她怎么也忘不了那日在含晖园中,她换完衣衫后,偶然于牙道上遇见的郎君。
他是那般的芝兰玉树,清雅出尘,完全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婿模样。
出身皇室的郎君,天生贵胄,果然不是民间的普通男子能比拟的,就是那些个官眷之子,也是万万及不上他半分。
而且,他、他还定定地望了自己好几息,应该,也是对自己有感觉的罢…
萧绵爱意昭昭地依偎在千绳上,一颗心栩栩然,简直振翅欲飞,心弦产生了甜丝丝的、幸福的颤动。
而突闻爹爹派人来唤,打断了她喜滋滋的甜蜜幻想。
匆匆整理好仪容,萧绵跟着来传唤的人到了正院。
远远地,萧绵见爹爹立在厅中,直直地盯着她走近,脸上表情沉沉如雪。
好像又从和蔼可亲,变回了从前那个,对她不苟言笑的爹爹。
见状,萧绵的心里似是踏空了一下似的,涌起强烈的不安。
但很快,她又开始安慰自己。
也许…也许爹爹是想告知她,该准备入二皇子府了?
还是、还是皇后娘娘又要召她入宫叙话?
对,一定是这样的大事,爹爹才会这般严肃。
萧绵脸上挂起娇羞的笑,入了堂中,乖觉地去行礼,唤了声:“爹爹。”
却不料萧良时劈头就是一句:“孽障,你是个猪脑子不成?!”
萧绵如闻雷声炸响,惊得晕晕乎乎地抬头,面露不解:“爹、爹爹,怎么了?”
萧良时青着脸,低喝道:“你还有脸问为父怎么了?蠢笨不经的憨货,你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萧绵闻言,更如受了雷轰电掣一般,心里划过个清晰的猜想,可还是心存侥幸,想再问个清楚。
门口,杂沓的脚步声渐近,萧嫦带着满脸嘲意,刚走入厅中,就吩咐人去捉住萧绵的丫鬟竹儿。
在竹儿的慌声中,萧绵就是再不想面对,也清楚地明白过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良时一幅怒其不争的样子:“想做皇家妇,怎能私德有损?就是装,也要装作大度,怎能在这当口去做那种事?等你成了皇子侧妃,那岳府小姐见了你就得行礼,到时候,你想怎么仗势欺负她不行?非要急在这一时?”
在甩袖离场之前,萧良时还说出一番让萧绵手足掸软的话来。
“到底是个妾生的,果然蠢笨如斯、不堪重用,左右是为父错看了你。敢在承静郡主的球会上动手脚,你这胆子可真是泼了天的大!幸好承静郡主没把这事公诸于众,否则,那二皇子府,连你嫡姐都进不去,岂不是被你坏了大事!”
看着委顿在地,搀也搀不起的萧绵,萧嫦脸上的神色得意至极:“妹妹也莫要伤心,这说明你与二皇子无甚缘分呢。唉,我也知道妹妹做了好久的美梦,可如今这侧妃之位到底是飞了,妹妹可莫要想不开,去行那极端之事。世间儿郎多不胜数,总能找得到比二皇子更好的。”
萧绵面色遽然突变,额头一片冰凉,耳际也是轰轰隆隆的,绝望与忿恨,交织在她的胸间。
多少年了,庶女这个身份像山一样压着她,她被生母教养着,忍气吞声十多年,处处被嫡姐制压、被嫡母为难,连套像样的头面都没有。
也因此,她出去交际的次数极少极少。
多少人不知她是萧府女眷,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却也因着萧嫦的轻视打压,而嘲笑鄙夷,甚至孤立她。
甚至于,她连马球都不会打,活得还不如那岳清嘉!
想她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不过是出手惩罚了个对自己出言不敬的小官之女,就连大好的姻缘都被人给夺去了,叫她怎么能甘心?!
再忆起萧良时的话,萧绵遍体生寒。
爹爹,就这样瞧不起她么?她虽是从妾室的肚子里出来的,可到底,也是他的女儿啊…
恍惚间,萧绵想起姨娘与她说的话来。
姨娘说,爹爹之所以不常来看她们娘俩,之所以对她冷淡严厉,是因为嫡母善妒,嫡姐又是个霸道的,爹爹怕对她们娘俩过多关心,反而会让她们在这府里过得不好。
想她前些时日,听爹爹说了要将她送入二皇子府做侧妃的话,还激动不已,更对姨娘的话坚信不移,认为爹爹心里始终记得她们娘俩,现下有了这样好的机会,才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可是…这么些年来,姨娘安慰她的那些话,原来,都是假的么?
萧绵抬头,涣散的眼神慢慢对焦,萧嫦看好戏的脸深深刺痛了她。
从小到大,萧嫦不但欺她辱她,而今,更抢了她的夫婿,夺了她的大好姻缘,这口气,叫她怎么吞得下去?!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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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去折腾了一天, 是夜,彭慈月再度坠入梦境。
这回出现的,是阴暗偪仄的牢房, 与一身粗布囚衣的舅父。
那囚衣脏污不堪,平素最喜净的舅父, 满脸疲惫,不知在里头遭遇了什么,整个人简直瘦脱了相。
而舅母与表妹则四处奔走,可除了隔壁府外, 根本无人相助。
她更是帮不上什么忙,冥思苦想之后, 欲要去求助梁致,却惊闻他纳侧妃的消息。
后来,待舅父被落了罪,一家子正是绝望与万念俱灰之际,忽而有人出现了, 说可以帮她救出舅父。
梦中,那人面目模糊,声色俱以辨, 只隐约能感受到他周身贵气环旋, 衣着打扮皆是华冠丽服,想来, 当是尊荣显赫之辈。
她正喜于遇了菩萨心肠的贵人,身陷囹圄的舅父终于有救之际,听了那人所提相助的条件,却心中大骇,矍然惊醒。
守夜的小榻上, 乐冬听到声响,迅速起身燃亮烛灯,撩开纱帐,关切道:“小姐,可是又发噩梦了?”
彭慈月胸口不断起伏,双眼眨也不眨地发着直,似乎那梦境的残景,都还在眼底翻动着。
在乐冬的服侍下,心有余悸的彭慈月换过濡湿的中衣,又擦去额上的汗。
见乐冬眼下两片青影明显,她十分过意不去。
这段时日,她噩梦反复,时而惊醒,着实是把乐冬给折腾也没个好睡的。
为免再折腾到乐冬,纵是神思无序,彭慈月也佯装犯困,重新躺回榻上,催着乐冬去睡,不允她守着自己。
好说歹说,乐冬才掩好帐子,熄了烛灯。
而记挂着方才梦境的彭慈月,却提着一颗心,下半夜,又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
翌日清早,为了不让乐冬瞧出自己缺了觉,彭慈月撑着昏昏沉沉的眼皮用了些早膳。
才收走膳食,满血复活的岳清嘉就来了。
在彭慈月看来,她这位表妹神彩熠熠,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半点不像昨天才惊了马,差点发生意外的样子。
反观自己,整天东想西想、杞人忧天,要是能像表妹一样活泼乐观,她也不至于发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扰得自己心神不灵,还累得舅父舅母一家人担心。
前儿,舅父还特意从太医院讨了方子,唤人煎了送给她服用,又岂料昨儿晚上,她竟然会做那样丧气的梦。
舅父从来都是个清正周直、毫不苟且之人,怎么可能会被挂吏议,投入狱中?
委实是她想得太多…
彭慈月暗自摇头,想要把那不合常理的梦给抛到脑后,却听岳清嘉话语间,问起自己昨日与梁致碰面之事来。
梦境所闻再度被勾起,再忆起昨日二人相见的场景,她心下一酸,眼睛霎时便红了。
又把人惹哭的岳清嘉手足无措起来。
她只是想起昨天那位二皇子也在,就过来打探打探,看彭慈月有没有和他碰上面,要是真碰了面,又是怎么个情形。
可在彭慈月房里坐了得有两盏茶的时间,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都说了好几筐,也没问出点什么来。
反而见彭慈月心神恍惚,又是活像丢了魂一样,唠几句平常话都言颠语倒的,频频走神,她心头有些急,干脆问得直接了些,没想到,又触到人家泪腺阀门了…
唔…不愧是她,每天一个弄哭女主的小技巧。
岳清嘉险些怀疑自己拿的,是个反派剧本了。
乐冬刚好端了碟果子进来,见自己主子又哭了,不禁露出着急的神色来,开口劝道:“小姐,您瞧瞧,您这些日子都清减成什么样了?奴婢看了都心疼。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要不,您把您那那些个梦都跟表小姐说说,指不定说出来就畅快了,总比什么都憋在心里头要来得舒爽。”
经乐冬这么一说,岳清嘉才知道,自己这位表姐昨晚又作噩梦了。
她不由跟着担心苦恼起来,听说失眠多梦这种症状,搞不好会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就是弄个神经衰弱,可也不是什么等闲小事。
再说这古代又没有心理医生什么的,真要得了这些折磨人的病症,那可真是要遭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