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发的那条朋友圈刚才出市局大门的时候就已经删掉了,除了几个狐朋狗友群时不时弹出的消息之外,再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或者电话进来——确切的说,没有钟宇发来的任何讯息。
前方除了车灯和两侧昏暗的路灯,隐现出来的是看不见的黑暗,他将车窗按下去半片,湿热的风一下子涌了进来,让人有些难受,又阖上,终于,他呼了口气,拇指在通讯录上按下了停留良久的‘小红帽’。
——嘟、嘟、嘟——
“喂。”钟宇低沉的声音从安静的四方响起,尾音带着一丝轻微的沙哑,像是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样。
“还没忙完?”薄子敬若无其事的开口,将车载空调调到了最低,眉心之间从看到那段监控开始就一直有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刚结束,你呢。“
“我也是。”
“嗯。”
“那我现在过去接你?”
“好。”钟宇顿了顿,又加了句“开慢点。”
挂了电话,钟宇在座位上伸了个沉沉的懒腰,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整个实验室除了单曲循环的《大悲咒》以外十分安静,就连角落处那几具人体标本仿佛都跟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他摘了眼镜放进抽屉,揉了揉还有些微痛的眉心,拧开纯净水瓶盖慢吞吞的喝了小半瓶,这才站起身子活动了两下肩膀,刚才坐在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看来人闲下来的时候,还真是不能一个人呆着。他想着,准备先去盥洗室洗把脸,手机传来一声震动,打开一看,薄子敬发了条消息过来。
【到了,下来吧。】
钟宇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只得匆忙关了电脑,检查了一下窗户和器材,确定没什么问题,脱了白大褂挂到衣架,而后拉了电闸和门,缓缓走下楼去。
“怎么这么快?”
上车系好安全带,钟宇随口一问,薄子敬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丢进垃圾盒内,说:“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快到了。”
“唔。”钟宇点了点头,见他身上穿着警服,说:“你今晚应该挺忙的吧?”他记得薄子敬八点多那会儿刚从案发现场过来,因为他在他身上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想必是哪个片区又出了命案,但他没问。
“还行。”薄子敬点头,踩下油门,引擎沉闷的轰鸣刹那间将沉寂的黑夜拉出一道宽阔的口子。“说了要来接你,这会儿正好是休息时间。”
钟宇不疑有他,问道:“晚饭没吃呢吧?”
“你饿了?”
钟宇摇头,“我晚上一般都不吃,你要是饿了,这边吃的倒是挺多的。”
薄子敬笑道:“不了,一会儿还要赶回去加班,今晚估计又得通宵。”
钟宇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哪里的案子?”薄子敬转头看他,灯光交织的光影之下,将钟宇侧脸照的有些凌厉,可能是薄子敬的错觉,他觉得这样看过去,钟宇脸上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在警惕什么?
“为什么要问?”钟宇转头跟他对视一眼,淡淡道:“一来你不需要我的帮忙,二来大家都是搞机密工作的,百分之五十能说,百分之五十不能说,干脆就不想知道了。”
薄子敬一愣,不由失笑,这确实很像钟宇的作风,从前就是这样,只是以前薄子敬总会主动去跟他提及,但也不会说太多,顶多就是告诉他哪里又死了人,死人是什么样之类的话,却忽略了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是钟宇主动问起的。
大g很快驶入主干道,下城区的夜晚比任何地方都要安静,车内冷气呼呼的吹,钟宇几乎是下意识的,十分娴熟的就将空调调高了几度。
“下午我发的朋友圈你看到了吗?”薄子敬没头没尾的问道。
钟宇拿出手机低头开始滑,似乎才准备去翻朋友圈。
“算了别翻了,都删了。”
钟宇笑道:“发了什么?”
薄子敬随口道:“没什么,就下午那会儿在超市,那个百乐福嘛,不知道谁把咖啡倒了一地,就在那个柜台跟前,我就随手一拍发出去了。”
“唔。”钟宇收回手机,点头道:“那怎么又删了,那会儿我也在。”
薄子敬微微一哂,“你也在?你看见我了?”
钟宇摇头:“没。”
“那你怎么说那会儿你也在?”
“那个把咖啡倒了一地的人,我认识。”
“哟,是么?那巧了。”薄子敬不甚在意道:“要是知道你那会儿也在,我应该早点过去,说不定还能跟你说几句话,对了,你那会儿去超市干嘛?我记得你买东西一般都只去街边的小便利店。”
钟宇:“基地门口的便利店海鲜卖完了,我家楼下的那个店一般都不新鲜,菜场那会儿又关门了,只能跑那边去买。”
“哦,那还挺麻烦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把咖啡倒了一地那人谁啊?”
钟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你是不是实在没话聊了?”
薄子敬:“不是,我就是好奇呗,谁那么缺德,也不给人家清理一下,害得人小姑娘影响业绩。”
钟宇一笑:“是工大的一位退休教授,年纪大了点,也不是故意的。”
薄子敬点了点头:“那你买完海鲜就直接回家了?”
钟宇:“没,当时出了点状况,没买就直接就回家了。”
“状况?什么状况?”
钟宇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你老扯这个干什么?”
“没事,就随口问问,关心关心你呗。”
“算了吧,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去年查出的脂肪肝今年好点没?”
薄子敬一愣,有点不爽的啧了一声:“我们警察一天天的老熬夜压力大还得操心前男友,与其嘴皮子上问我,不如来点实际的。”
钟宇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薄子敬登时有些心虚的捏了捏鼻子,说:“嗨,我这不是不爱吃素嘛,以前也就只能吃得下你煮的素菜,这不是你不跟我处对象,那我就只能继续吃荤了。”
钟宇一副‘就你一天屁事多’的表情,没再说话。
车一路绿灯从主干道缓缓驶入高架,钟宇一般都是坐地铁或者公车回家,即便是打车也会吩咐司机尽量不要上南北高架直接走路面,虽然远点,但也没差,眼看着薄子敬即将有上高架的趋势,钟宇才反应过来,忙道:“别走上面。”
薄子敬直视前方,问道:“怎么了?”
“走路面。”
薄子敬笑道:“不是,高架没红绿灯又不堵车,你干嘛……”
“我让你别上去!”钟宇似乎有些发火,整个语调都跟着变得高重了起来,却被他努力的克制着,薄子敬一把扳过方向盘,车轮子瞬间从白线上压过去,从坡道上拐了个三十度,继续往前方路面开始行驶。
狭小-逼仄的车厢内瞬间绷住的紧张气氛仿佛在达到一个顶端之后很快又松弛了下来,快的仿佛让人以为那是错觉。
“不好意思,我忘提前跟你说了。”钟宇叹气似的开口。
薄子敬问:“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从上面走?”以前都好好的。
副驾驶车窗被按下来一寸的距离,风声一下子呼啸着从耳边刮过,钟宇偏过头去沉沉的呼了口气,才说:“没什么,就不想上去。”
薄子敬看他有些面色有些奇怪,本想追问,却硬生生住了口,只道:“知道了,那以后就不走上面。”
钟宇关上窗户,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似乎深深的陷了下去,薄子敬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他,钟宇闭着眼睛,长眉紧促,看起来十分烦躁,却又不像,倒像是多了几丝捉摸不透的忍耐。
“明天周六,是不是就先暂时不用去接你了?”薄子敬试图岔开话题缓解尴尬。
钟宇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你现在每次周末都干嘛?还在家看书逗鸟?”
钟宇牵起一丝笑意:“还养花。”
“可以啊,你这老年生活可是够丰富的,是不是下午吃完晚饭还去你们那小破公园里面跟着大爷大妈跳个广场舞什么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可以去尝试一下。”
“不是,你就除了那两三个乐趣就没点其他的了?好歹也才三十岁的人,能不能别老把自己搞得跟六七十似的?”薄子敬不满的哼哼,“是不是没了我周末带你出去,你就能死宅在家里雷打不动?”
钟宇:“也不是,偶尔还会下楼跟我们小区那几个大爷杀几盘象棋。”
“……”
拾野小区是钟宇租住的房子,虽然是老旧单元楼,商区倒是繁闹,楼下该有的东西都很齐全,水果卖场,菜市场,商场公园什么的,而且还有两个小学一所中学,妥妥的学区房,单价差不多七八万一平,都快赶上薄子敬在市中心买的那套海山公寓了。
“我到了,你回去开车慢点,到了跟我说一声。”钟宇一边说着一边解下安全带,“我走了。”
“钟宇。”薄子敬喊了一声,钟宇刚从车头绕过去,就见他手上拿了个东西下车来。
“给你。”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薄子敬道:“上回你那眼镜碎了,本来今天下午见你的时候准备拿给你的,忘记了,知道你也配了副新的,拿着吧,备用。”
眼镜盒拿在手里的瞬间,钟宇就知道薄子敬买的这玩意儿绝对不便宜,光是盒子的质感就不是一般材质,虽然他一时间没摸出来,不过照薄子敬‘送礼越贵越有面’的德行,估计他这种抠门惯了的穷酸学士是猜不出这个‘天价’数字的。
本来想拒绝,薄子敬抢先道:“就当是弥补你上次受惊的精神损失费。”
周围老旧小区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只有车内昏黄的灯光勉强能够使他们看清楚对方,钟宇挑了挑眉,说:“那你这个礼物倒是挺别致的。”
“别不别致也就那样吧,实用就成。”
钟宇低头沉思了一下,才说:“好,谢谢。”
“你等一下。”
钟宇:“?”
“......”,薄子敬似乎想问什么,一直欲言又止,安静的气流从两人面前缓缓飘过,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夏夜的风总是掺着那么几缕焦香的烧烤味儿,让人闻着食指大动,可惜这会儿两人心思都不在上面。
钟宇微微抬着下巴,面上沉静如水,可饶是如此,离得距离太近,薄子敬依旧能够清楚的看出他眼底那不易察觉的慌张,良久,他终于开口问道:“你真的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时间才跟我分手的吗?”
钟宇愣住,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眉心下意识一拧,连带着眼神跟颌骨都跟着紧绷了起来,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正好系数落在了薄子敬那双精锐的瞳孔里,双唇刚要嚅动,还没开口,就听一阵不大的铃声忽然响起,薄子敬瞬间就变了脸色,在短暂的‘接还是不接’之间徘徊了三秒,才拿起电话不耐烦道:“说!”
“喂老大,大突破啊!我跟你说,贼鸡儿沙雕!那个杀人凶器上面的指纹查出来了!”
薄子敬举着电话看了眼钟宇,眼神微动,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一把拉住了钟宇的手腕紧紧篡住,仿佛生怕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似的。
“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老大,你快点,你刚一走李局都开始骂娘了,要不是省上那几个领导又把他叫走,这会儿咱们重案组都要炸锅了。”
“知道了。”
他将电话重新揣回口袋,而后朝前走了两步,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姿势微微低头看着钟宇,缄默片刻,低声道:“你不用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知道,你要是不愿意的事,谁都拦不住你,但这几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我对你的纠缠视而不见,钟宇,你说,你是不是这半年多还忘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