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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雨纷纷云雾散不尽,迤逦连绵的群山,只见其朦胧深浅的虚影。
    已近夜幕,细雨才稍止。
    花千遇又去药堂找无念。
    经过昨日的详谈她对无念的了解也更加清楚一些,据说在遇见问初时,是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刻,后来被问初所搭救回到南山禅院。
    话中的关键点在于,当时无念可能处于家道中落,甚至被人追杀受伤,然后被问初所救拜其为师。
    六年前的时间点很是微妙,似乎和姜宁所言的缘行为救一个少年,以洗髓经的下落相换取有些联系。
    况且六年前,无念正是少年的年纪,如果当初缘行救的人是他。
    在缘行死后他又随问初入山,再结合他曾说过不想出家只想下山。
    那么他急迫着想要下山,会不会是为了回去报仇?
    这些都是疑点,还需更多的线索来证明,等姜宁查到白栀是谁,离真相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今日就试探一下他对于缘行的态度吧。
    打定好注意,花千遇又推开了无念的禅房。
    另一厢,法显提着装满茶叶的竹篓来到小厨房。
    他做饭向来都是去招待香客的小厨房,不用跟禅院里的僧人占用后厨,打扰他们做饭开斋的时间。
    小厨房里空间不大,东屋一间开两扇门,土灶上架两口铁锅,钵、碗、盘、盆等食具一应俱全,大缸来有米面、储物架上放置着果蔬、香油、腌菜等,整体稍显拥挤却整理有条不杂乱。
    取来一只木桶将茶叶倒入桶里,用山泉水洗净,翠绿芽叶上凝珠剔透,盈盈欲滴,独显脆嫩感。
    铁锅里烧热水,茶叶尽数放入锅内焯水,沥干后再裹上一层调制好的面糊,加入鸡蛋搅匀。
    锅底倒满一层油,烧热后把浓稠的茶叶糊倒入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再洒上葱花碎。
    剩余的茶叶嵌入在豆腐里里下油锅炸,另起一锅倒入山泉水,放入切成块的豆腐、蘑菇、干菇、木耳、青瓜等,熬菌菇浓汤。
    汤沸腾后烧小火慢慢煨着,白烟顺着锅边升腾氤氲起雾气,香气四溢,隔着门墙飘出老远。
    在院子里扫洒的小沙弥闻到香气一路摸来,眼馋的看着锅里煮沸的浓汤。
    沙弥直勾勾的盯着做好的菜,咽了咽口水道:“法师,你又在做啥好吃的呢。”
    法显正在煮米饭听到问话,抬头看他一脸馋样,淡笑着招呼道:“今日采了些茶叶用来做饭菜,刚做好小师弟要来吃一些吗?”
    小沙弥面露喜色,大声应道:“好,那小僧就不客气了。”
    急忙放下手里的笤帚,洗净手回到厨房,期待的坐在桌前等着法显给他盛。
    法显给他舀了一碗浓汤,几张饼子让他先吃着,他还有两道菜要炒。
    这几日他每天都会来蹭些吃食,和法显早已相熟也不觉得拘束,菜上来后拿起筷子就夹着茶叶鸡蛋饼吃。
    入口后除却鸡蛋的嫩滑,还有股茶叶特有的清香味,一点点涩的口感,咽下去后嘴里有一股清凉的感觉,亦有一点点回甘。
    滋味清爽鲜醇,好吃极了。
    等回过神来,几张鸡蛋饼已经吃完了。
    他又捧起碗喝汤,汤水鲜香浓郁,豆腐又嫩滑味美,好吃到让人恨不能把舌头吞下去。
    圆智享受的眯起眼睛,也不顾烫口,一连喝上几大口,吃的额头冒起薄汗来。
    喝完汤后意犹未尽的放下碗,抹了抹嘴说道:“法师的手艺太好了,两位女施主真是有口福。”
    他也从法显口中得知,这饭是为旁人所做。
    法显唇边缓缓勾出一抹笑,把炒好的菜盛放到盘子里,又放进屉笼里温着。
    他询问道:“米饭蒸好了,小师弟还要再用些吗?饭菜做的多也够吃。”
    听他这么说,圆智犹豫一下,口腹之欲犹未尽,但也晓得他再吃,旁人指不定就不够,婉言拒道:“多谢法师盛情,小僧已经吃饱了就不用了。”
    法显轻点头也不勉强。
    圆智蹭完饭,又和法显唠些禅院里关于师兄弟的趣事,看饭点将近就识趣的道别。
    法显将小厨房清理一遍,全部整理干净才端着饭菜回到客居楼,等着花千遇回来吃饭。
    他等许久,饭菜凉了又重新回国锅温热,人还是一直没有回来。
    油灯转暗,黯淡的火光里是冷掉的饭菜,独坐在案前的身影沉着苦寂。
    漆黑幽暗的夜色映在眼瞳里,晕染出比墨色更加的浓重的色彩。
    法显略的垂眸,眼瞳颤动了一下,仿佛是已碎裂。
    心底一个清晰的念头提醒着他。
    花千遇又去找了无念,不想回来见。
    她对无念的亲近他都看在眼里,最初原以为只是新奇,不想她找无念的次数越来越多,已经超过单纯好奇的程度。
    这很难不让他想,花千遇是不是喜欢无念,此念每次浮现都只觉压抑到极点。
    师尊曾说过,爱她要带着慈悲和怜悯,慈悲为大爱,不去得到,不去占有。
    可是他根本就做不到。
    看到她和无念这般亲近,妒忌便悄然而生,想让她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这般想法其实已是动了贪欲。
    由爱故生恋,由恋故生贪,由贪故生嗔,由嗔故生痴,贪嗔痴不断,如何勘破世法,离苦寂灭?
    法显苦笑一声。
    他现在连去找她回来都顾虑担心她会生气,日后更加不会理会他。
    多年前承诺她一件事,如今却没有做到她的要求,可能在她心里,他早已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他也看的出来,花千遇在刻意回避他,大约是在气他没有遵守约定忘记她,更厌烦他寻来打乱她的计划。
    他也如她的意愿,尽量不去打扰她,不想再让她更加讨厌他。
    只是如今连让她清净都快要做不到,无时无刻不想要见到她,不让她和旁人亲近。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他无法忽视,并且徒增罪恶感。
    念经也只会越念越乱,心潮难安,即便是如此,他也还要去克制这份贪执。
    法显摸着持珠平复思绪,收拾好未动一筷子的饭菜,就回屋了。
    花千遇心情很好的回来,今天又把无念气过个半死,报了白日之仇。
    心里琢磨着明天该怎么再去捉弄他。
    她最喜欢看别人怒气上头,偏偏奈何不了她的样子,想一想都暗爽不已。
    踏入院子时黑漆漆一片,只有法显的禅房还亮着灯。
    她回到自己房间,由于晚饭已在药堂吃过现在不饿,也忘记白天说要吃法显做的茶叶鸡蛋饼。
    简单的洗漱过后,吹熄灯躺下睡觉。
    一连两天她都去药堂刷存在感,当然除了探听底细,逗无念也是真的好玩。
    把她的快乐建立在无念的痛苦之上,不仅不会觉得愧疚还挺有成就感,看他气到恨不得扔她下山却又无可奈何,她就能笑很久。
    世间还有比让冷漠的人变脸更有趣的事情吗?
    不过唯一的不好,法显再也没给她做饭,白天他会去讲经除此之外都闷在禅房里也不出来。
    食堂里的饭不怎么好吃,这两日她都是随便吃些填肚子,也未吃饱过,从药堂回来后饿的厉害,躺在床榻翻来覆去睡不着。
    饿的心慌。
    她犹豫纠结几许,又爬下床来到法显禅房。
    门没锁未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室内幽静,入目便是佛像、香炉,木柜经卷,内室一张木床,挂一顶月白色轻罗帐幔。
    檀香在焚,如丝如缕。
    佛像前一个盘坐的背影,昏黄灯火下孤零零的,仿佛渗透万世孤寂。
    花千遇看着他清癯的身影,恍惚了一下。
    他身体清减了些。
    为何以往没有注意,也是因她的目光已刻意不再他身上停留,无视才能去压制对他的情感。
    事实上这个方法确实很有用,和他人相处时她几乎已经快要遗忘法显也在南山禅院。
    现下再这般认真的打量他,那宽厚的肩膀,麦色脖颈,清隽的侧脸……
    心头隐隐有一股躁动在跳,忍不住想要靠近。
    不由心生退却,却又难抵腹中如火在烧的饥饿,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终于是耐不住心痒和饥饿感走上前去。
    她还有心情调侃:“法师你睡了吗?我饿的睡不着。”
    法显闭目不答。
    绕到他面前,面庞沉静,往常舒朗的眉目间凝着一股郁结,让他温润的神情变得有几分凌厉。
    以为他在入定,耐心等了片刻,他依旧毫无反应。
    花千遇渐感心烦,语气不耐的说:“我快饿死了。”
    看他凝然不动,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法显缓缓睁开眼,墨色的眼瞳是闪过一丝暗红。
    见此,花千遇一愣,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又仔细瞧了瞧,黑白分明,清明澄澈。
    可能是看错了。
    她心里嘀咕着压下怀疑的念头。
    法显看她半响,缓声道:“厨房里还有些饭菜。”
    花千遇不满道:“我不想吃。”
    话里暗藏的意思是让法显再去做给她吃,后厨里的剩饭不好吃,若不然她也不会饿着来找法显。
    “看来施主还不够饿。”
    不道明的话也意味着拒绝。
    花千遇神情微愠,一股无名火就往上窜。
    这和尚竟然不听她的话了。
    法显对她的好,让她误以为这是理所当然,却不想法显不欠她,他们间也没有亲密关系,他当然可以选择不再对她好。
    看她眼里的怒意,法显顿感涩然,心底又是怜惜,又是哀戚。
    怜她饿着肯定难受,哀其他在她心里也就这点作用了。
    法显垂眸掩下眼里的失落。
    他不理睬更使花千遇怨愤不平,微微咬牙,理智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施主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吧。”
    法显说完后就闭上了眼,垂落的阴影下,这张面容静淡无波,甚还有些淡淡的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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