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心下好生懊悔:“我这一多嘴,竟让小仙女受累走一趟!不该,不该啊!”
他将一杯茶水缓缓饮干,沁人肺腑的菊花芳香,似能助他调整思绪。他定了定神,抬眼看着白起,问道:“白卿家,你的伤病如何了?”
白起抱拳施礼,回答道:“多谢大王关怀。微臣治疗得很是遂意,医师说兴许能比预期提早治愈。”
嬴稷道:“治疗遂意是好事,但也不必苛求提早痊愈,万一过于心急,导致疗养不善,反而是得不酬失了。”
白起微微垂首,口中溢出一声叹息,道:“微臣此番实在是病得太久了,不仅害内子积日累月的忧劳,还长期不能为国事出力,微臣深感愧疚。”
嬴稷笑道:“你一病一年,诚然是辛苦了小仙女。你能娶到小仙女这样的贤妻,真真是洪福齐天!”
白起内心素来是如此认定,遂郑重的点一点头。
嬴稷紧接着又说道:“不过关于国事,你倒无需愧疚。寡人让你居家静养,原是不希望你为国事劳神,你也只管专心养病,勿要忧国忧民的。”
白起道:“微臣身为大秦子民,且是大秦将官,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却大秦国事。”
嬴稷嘴角搐动,似笑非笑的道:“白卿家为何偏不肯安心静养呢?莫非你以为你数月不在朝中,寡人就治理不好国事了?”
蔡牧正在为嬴稷斟茶,此际冷不丁手一哆嗦,差点将茶水洒在漆案上。
白起抱拳道:“大王治国有方,微臣绝无质疑。只是赵人一再拖延献城日期,微臣担心赵人又在胡赖耍诈、图谋不轨。”
嬴稷听了这话,耳朵和心腑恍惚都受到了针尖扎刺,极是难受。张禄、蒙骜也紧张起来,一动不动的垂首僵坐着。
嬴稷拿过茶杯,默默啜饮,斯须,腰背挺得愈直,道:“赵贼作祟,寡人何惧?赵国经历长平之战,国内兵力损失逾半,早已不堪一击,赵贼胆敢寻衅,寡人发兵诛讨便是。”
白起剑眉微竖,冷峻的道:“赵人历来顽强,每遇挫败,只要尚存一线生机,他们总能残喘挣扎,力图复兴。长平之战虽令赵国损失惨重,却终竟未有彻底摧毁赵国的生机,秦赵弭兵至今已逾十月,这十月里赵国无其他战事,必然着力招兵选将、秣马贮粮,到了今日,军力定有所回复。”
嬴稷不以为意的道:“就算他们恢复了点元气,那也仅是杯水车薪,不复当年之势,依然不是我军的敌手。”
白起道:“若是野战攻袭,如今的赵军固然不敌我军,但倘使赵军扼险而守、龟缩防御,我军也未必能轻松取胜。大王今时若要伐赵,当择平坦易攻之地下手,勿贸然攻打险地坚城,尤其不可攻打赵都邯郸。”
“为何不可攻打邯郸?”嬴稷、蒙骜、张禄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白起阐述道:“邯郸这座城邑,地形险要,本就是易守难攻之所,昔年赵敬侯从晋阳迁都至此,便是图地形之利。邯郸既占地利,历代赵国君臣又把城墙修筑得坚固非常,纵遭敌军围城,城内只消有一定的兵力和粮草,守军就可据城坚守、与敌军长久相持。大军客战,甚忌久战无果,是以大秦伐赵,不宜强攻邯郸。”
张禄追问:“武安君,你去年不是一心要攻打邯郸的吗?怎这会儿又说不能打了?”
嬴稷也道:“白卿家,你作何解释?”
白起向嬴稷道:“大王,时移世易,战略自然须随之更改。去年赵国甫遭重创,邯郸军力不足、人心惶惶、粮草短缺、又来不及获取诸侯救助、甚至边军不能抽调回援,那正是我军迅速破城的绝佳时机,所以微臣主张攻城灭赵。然而今时情况有变,去年那些利于我军的形势已然尽逝,因此今时我军不可攻打邯郸。”
蒙骜听到这里,不觉打了个寒噤。张禄不擅长军略,便不多言,只等嬴稷裁夺。
嬴稷侧目睃视白起,冷哂道:“白卿家过虑了吧?寡人可不信,短短十月光景,形势竟能发生巨变?”
白起道:“事实就是如此。这十个月里,赵国扩军练兵、激励人心,自不必说,虽然赵国国内总军力大不如长平之战以前,但国都邯郸必集重兵把守。赵国还与燕国联姻、与齐国修好、又去拉拢楚国,外交已善,一则减轻了边患,二则可获诸侯支援粮草兵马。此外赵王又下令加筑邯郸城墙,使得邯郸城防更为坚牢。赵国君臣做了如许准备,便有望捍卫国都不失、国运不亡,故才大胆迁延献城期限。”
嬴稷脸色阴沉难名,道:“白卿家连月居家、不涉政务,怎对诸侯的举措这样了如指掌?寡人偶尔来探病,可从未将这些事说与你知。”他眼珠一转,目光冲蒙骜投去,道:“看来是你们来拜望白卿家时,常以政务相扰啊!”
蒙骜忙避席叩首道:“微臣知罪!”
白起向嬴稷礼揖,道:“大王莫责怪蒙骜和其他人,他们未找微臣研讨公务,是微臣向他们打听赵国的情况,他们才将谍者的汇报告知。”
嬴稷淡淡的笑了笑,道:“寡人未尝禁止臣僚私议国务,今日权且不予论罪。蒙卿家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