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认同,但也能理解他们,思想受时代左右,思想也顽固,不会一朝一夕就被改变。
时间推进到九十年代,女性发展依然有很多限制,但女性可以像刘霞那样,能自由选择自己所爱的职业,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获得尊重和地位,这是她以前所梦寐以求的事情。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
她才二十岁出头,从事自己擅长、又钟情的职业,有这么大舞台施展自己所长,应该在事业上好好努一把力,婚姻问题可以考虑,但不是现在。
包间的门开了,陈星耀从里面出来,来到甄珍的桌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灯光,背光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微微发亮,“肖锋最爱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另外……我肾挺好的,没毛病。”
甄珍:“……”
看向已经放弃图画书,对着趴在暖气片上的兄弟练习无声出剑的某小孩……赖我,没教育好。
凄凉地喟然长叹一声,甄珍抬眸,“其实我心里还是挺惦记你那老些家产的。”
“美食换家产。”男人用清澈好听的声音回道。
说开之后,相视一笑。
陈警官又转回包间,继续教训大嘴巴肖锋。
没过一会又听到有人出来,甄珍正写着东西,头都没抬,“肾很好的陈警官又怎么了?”
那人呵呵笑出声,甄珍发现不对,出来的是陈星耀的队长。
路全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推给甄珍,“队里人齐的钱,哪能可着星耀一个人扒皮,你饭做得好,离我们单位又近,以后这里就是聚点,钱先放在你这。”
“好,你们既然信得过我,我就收下了,放心,账不会错。”甄珍把钱收下了。
路全又笑了一下,“甄珍,你身上有股子侠气。”一支队两位队长在对甄珍认识上达成了共识。
甄珍摇头,“路队长你才是大侠呢。”这人往那一坐,要是不说话毫无存在感,隐身能力一流,不是大侠是什么?
一场聚餐,甄珍又吃服了刑侦一支队和法医们,美食征途又前进一步。
一支队忙着找文物,不可能天天来。不过宋所长倒是说到做到,跟所里的人强调,没甄珍砸的大宝剑,他们西塔所就危险了,枪械外流,等着全所一起受罚吧。
所里的民警感念甄珍的相助,不用老所长布置任务,几乎全都跑来甄珍这里吃午饭,吃一顿两顿还行,已经连吃三天了。
甄珍赶紧叫停,大家挣得都不太多,所里人有些平时都带饭上班,就为省几个饭钱,她只是帮了个小忙,不需要这么大的还礼。跟老所长商量,可以每天找个内勤统计下就餐人数,想吃什么提出来,她按要求做,给饭菜减价,按食堂价卖给派出所。
没多少量,甄珍完全能忙得过来,而且这钱挣得更加心安理得,所里人也高兴,可谓皆大欢喜。
这几天除了派出所民警的光顾,因为主街那家新开的店面流失的客流也逐渐回来了。
“不比不知道,虽然饭菜价钱差不多,那家做出来的东西跟你家一比,就是一般个好吃。”有去吃过的食客,在甄珍面前点评。
一般个好吃?不好也不赖呗。甄珍笑了下,接着忙自己的去。
大渔生意红火依旧,江上渔家客流却渐渐流失掉,中午饭点,别说二层,一楼都坐不满。
开业一个礼拜,结算了下营收,别说盈余了,照现在这个样子经营下去,租金、费用根本挣不回来。
所有人都愁眉不展。胡天成这两天着急上火,睡不着觉,嘴角起了一圈水泡。屋子里算上他一共坐了九个人,都是一个厂子出来的,他虽然是副厂长,但安置费也没高到哪里去,盘店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其余八个人包括他小舅子都是这个店的合伙人。
大家心齐,以前归他领导,现在还听他的,刚开业干劲足,可光有干劲,水平不行也白搭。
众人七嘴八舌出主意,“幸亏当初咱没接着往里搭装修费,胡厂长又把出兑价压得低,我看咱就可着这一个月干,要是实在不行,立即把店转租出去,还能少赔点。”有人悲观。
“饭店都要养,一个月看不出来啥,这周边不缺客流,再养养看。”有人比较有韧劲,准备打持久战。
“当初是老冒能联系到便宜的鱼,咱们又寻思做鱼不费劲,所以才弄炖大鱼,主营一种鱼菜太单一,而且利润也一般,还是得想想办法,转变下方向。”胡天成沉默了一会总结道。
他小舅子没参与话题,坐在窗边往马路上望,视线里出现一对姐弟,红配黄特别醒目,他又去过大渔,所以一下就认出甄珍和宝库,推开门朝马路对面喊,“你俩买东西去啦,来我家坐坐啊?”
他这么一喊,屋里人视线全都移到马路上,这会路上没等红灯的车,甄珍姐弟闻声转过来的脸孔,屋里人都看到了。
大家都被这傻了吧唧的小子给整无语了,自来熟地邀请人家竞争对手来店里坐,人认识你老几?不甩你几个白眼才怪。
结果,对面小姐弟往马路东西两侧望望,见路上没车,穿过马路还真奔着他们店来了。
众人:“……”
大渔小老板白嫩的脸庞被风吹得红扑扑,对着厨师大刘点点头,“想不想交流下厨艺?”
第36章 溜肉段
大刘大眼珠子瞪得快赶上牛眼睛了, “我们这么多人坐一块堆,我又没穿厨师服, 你咋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厨师?”
不等甄珍回他,有个圆脸大姐抢答,“你脸最大,脖子最粗,不是伙夫,还能是大款哪?”
屋里人全都被逗笑,初一见面的尴尬也在笑声中消弥于无形。
甄珍最喜欢本地老百姓这一点, 用他们自己话说,不开玩笑不会说话,天天穷乐呵,没钱也快乐。
屋里的大哥、大姐忘了自己的烦心事, 抢着抱宝库, “瞧这孩子的小模样,你们说把他弄咱店里坐镇,营业额是不是能涨一涨?”
宝库一点也不认生, 谁抱都让,小手捧着不知道哪个大姐塞过来的大苹果,大眼睛看什么都稀奇。
胡天成见甄珍进来比谁都激动,临开店之前他在周围考察, 进大渔吃过东西,认识到这是巷子里的宝藏小店, 老板水平超高, 他们家大刘拍马都赶不上。
但当时已经定下了营业方向,想着自己的店临着主路,这周边客流又大, 大家共同把市场做起来,多少也能分一杯羹,也不图挣大钱,够几个合伙的兄弟姐妹养家糊口就行。
现在看来,想得太简单了,市场不好做,饭店有饭店的门道,跟他们生产齿轮可不一样。
大渔的小甄老板主动进来说要交流厨艺,他当然求之不得。喊他家大脸伙夫,“大刘,愣着干吗,赶紧去后厨开火去。”
热情地向甄珍介绍自己,“小甄老板,我知道你名字,我们仰慕你很久了,自我介绍下,我叫胡天成,胡天胡地的胡天,成功的成,是我们这伙人领头的,欢迎你莅临我店指导工作。”
这位清瘦帅气的中年人估计就是五金店老板说的那个副厂长,说话真逗,拿她当视察的领导了。
甄珍实话实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从来没跟同行交流过,想进来看看,你们别嫌我唐突就好。”
她只吃过别的店里的东西,从没见识过这个时代的同行们的现场操作,朴叔的冷面跟中餐又不一样,没有可比性。
刚才那憨憨的小伙子叫住她,见他这么热情,她才临时起意想见识一番,跟这家店是不是她的竞争对手没关系。进门见里面的人都挺朴实的,要是那种奸猾的,她也不会张嘴问。
“交流好啊,我们求之不得呢,大刘,麻溜点,拿出你的最高水平。”老胡带着甄珍走在前,店里的人跟在身后,全都进了后厨。
甄珍打量了一眼,这家店的厨房间比她家大很多,厨具、操作台擦洗得干干净净,食材也收拾得立立整整,放在分类筐里待用。灶具很先进,能坐大锅,应该是特别定制的。
见有中午没卖完的炖鱼,甄珍让大刘不用再做鱼,“做你最拿手的菜。”
“我最拿手的必须是溜肉段啊。以前厂子食堂改善生活,来吃饭的工人都说我做的溜肉段味最正,厂子效益最好的时候,因为溜肉段做得好,我还领过奖金呢。”大刘回忆起自己的高光时刻,满脸放光。“等着啊老妹儿,看我给你露一手。”
原来是食堂大师傅,甄珍兴趣更浓,做惯大锅饭的师傅她第一次见。
店里有猪肉,溜肉段又不需要特别复杂材料,大刘立即开做,在单位食堂练就的手速,切猪肉,腌肉,调汁,一气呵成。
甄珍暗自点头,大刘刀工不错,猪肉切两分厚斜段,这个厚度,肉入锅后很容易被炸透,回锅酱汁的调料配比也中规中矩。
到调炸肉的挂糊这一步,就出了偏差,大刘调挂糊用面粉不用淀粉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调得糊太厚,裹上这样的挂糊炸出来的肉段,外皮都快赶上肉的厚度,影响口感。
大刘手快,很快把肉炸好,留底油下辣椒片、葱、姜、蒜翻炒之后,下炸好的肉段,再倒上酱汁,伙夫不是白叫的,力气大,因为甄珍在,掂锅掂得特带劲,见肉段酱汁都挂均匀了,立即收火盛盘。
“这两天净吃剩下的炖鱼了,都忘了让大刘给咱做溜肉段吃,闻这味老香了。小甄,拿筷子尝尝,给大刘点评点评。”圆脸大姐招呼甄珍。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盯着甄珍试菜之后的反应。
甄珍尝了一块,招呼大家一起吃。
比她预想的好,虽然挂糊厚,但是大刘炸肉的油温掌握得不错,回锅后的肉段能称得上外酥里内,金黄油亮让人很有食欲,就是酱汁偏咸了一些。
其他人品尝过后的反应倒是更让她感兴趣,连老胡都算上,全都一脸陷入回忆的表情。
“吃着溜肉段,过去的记忆又回来了,工作服,铁饭盒,溜肉段,后来厂子效益不好,食堂也关门了,自己在家做溜肉段,怎么也做不出食堂这个味,大刘不一样,用小锅做也能做出食堂味,太好吃了。”有个高高瘦瘦的大哥笑着感慨。
这就跟最好吃的饭是外婆做的饭是一个道理,食物美味是味觉和记忆的混合作用。甄珍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又让圆脸大姐给盛了口中午的剩鱼,尝了一下。不能说不好吃,鱼肉也新鲜,是中等偏上的家常味道,要挑毛病当然也能挑出一堆来。
甄珍歇了技术交流的想法。
厨师是个熟能生巧的行业,做菜做得多,就有了肌肉记忆,像大刘这种中年厨师,做惯了厂子里的大锅饭,就算她现场演示一遍做溜肉段的技巧,他也不一定能照做,何况……甄珍觉得,就算她做得再好吃,店里的人估计还是会认为大刘的加厚溜肉段更合胃口。
这两天没少听五金店小老板叨咕,说这家店开业这几天,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如果没有起色,一个月赔一两千都是少的。
其实他们是空有宝山而不自知。
虽然店里的人看着都是实在人,但甄珍考虑毕竟是同行,忌讳交浅言深,没对大刘的厨艺发表意见,临走前送给他们问世八百年的老食谱《山家清供》中的一句话,“食无定味,适口者珍。”
望着姐弟俩离开的背影,店里人陷入沉思。
开饭店的靠成绩说话,甄珍年龄虽小,人家业绩好,是这行里的大学生,他们虽然年纪不老小,在餐饮界就是个小学生水平,大学生的话小学生要听,但这句话要怎么理解?
老胡小舅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你们是不是傻?我姐夫爱吃臭鸭蛋,觉得臭里带香,我姐嫌弃得不得了,一闻那味就犯恶心,吃饭这事,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人家甄珍的意思就是……”
老胡猛地抬头,“你小子一点不傻,说得好。适口适口,最喜欢大刘的菜的是谁?是我们,是我们这些吃惯了大锅饭的人,咱们市像咱们这样吃惯了大锅饭的人有多少?百八十万有没有?现在还有没有大锅饭了?没有了。大家怀不怀念?不怀念才怪。这就是市场,特别广大的市场,咱们没找对经营方向啊。”
朴爱善在窗边见甄珍姐弟买个孜然面买了半天才回来,不放心出来问:“甄珍,你俩干啥去了?”
甄珍没瞒她,说了江上渔家的事。
朴爱善头疼坏了,“你这孩子,咋那么实在?他们要是想歪了,还以为你是在使歪心眼,不想让他们跟你竞争呢。”
“我只提了一嘴,做不做在他们。”
“你这孩子像你爸妈,厚道。”
甄珍摇摇头,“餐饮市场就是一块七彩蛋糕,除了档次上的高中低端,口味也不同,有人爱吃冷面,有人爱吃鱼,当然肯定也有人爱吃食堂菜,种类越丰富,这块蛋糕就越大,相应地我们分得的那块也就越多,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合伙人们都没意见,老胡拿出当年做副厂长的工作效率,用两天时间搞定手续,重新调整灶具,换上更大的锅。
街上的行人见开业没几天的江上渔家又换名了,叫饭盒菜。
一听饭盒菜,不缺产业工人的省城居民既亲切又熟悉,进门一尝,饭菜的味道更是他们所熟悉的。
“我就爱吃面多的溜肉段,饱满实在。”
“还有这只有土豆跟牛肉渣的土豆炖牛肉,找没找回当年的影子?”
“当年我在厂子里,打一份烧茄子能吃六两饭,就是这家这味的,咸口的特别下饭。”
老饭盒主营三块钱的快餐,两荤一素,油大口重,米饭管够。重新开业两天,就接到中午来给单位订餐的大单,反正他们人多,完全忙得过来,大刘又挥上了他使的最好的像铁锹那么大的大锅铲,喜滋滋地也找到过去的影子。
忙过三天一盘账,看数字,大家高兴坏了,没想到做快餐这么挣钱。
原来开饭店定营业方向,就像找对象一样,要找到最适合你的那盘菜,他们的菜就是回炉的大锅饭。
大家感慨,“做买卖真得一点点摸索着来,不交点学费不行。”
“别忘了是谁一语惊醒梦中人,咱得给人家小甄老板交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