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姜没有因为父亲的含糊其辞和糊弄而大吼大叫地表达愤怒,她只有六岁,还是个女儿,这才是自己没法得知全部真相的原因。
“父亲这般所言,自有您的道理。但请允许女儿向您陈情:
其一,女儿虽中迷药,但半途醒来,胆战心惊之时,发现马车经过城门关卡,竟无人查验拦截,若当时有人掀开马车布帘,必能发现女儿与王家越郎,故而女儿断定城门官与赶车绑匪必定相熟,否则他不敢如此玩忽职守;
其二,女儿在与家中健仆和贴身侍女雀儿分开前,曾听闻前面有人呼喊走水,歹人趁乱将女儿迷晕带走,女儿事后便想,事情缘何这般碰巧,事件并无绝对的偶然,女儿断定这起走水案也是歹人事先安排好的,就是为了趁乱行事,但是万花节这等人来人往的盛世,女儿心想父亲必定做了万全安排,除非歹人事先就已经知道城中巡逻的路线图和换班时间,否则如何能成功安排出一起走水案,又如何能故意引起人群慌乱,又如何能顺利带着女儿避开城中巡逻直接出城门,而没有耽搁时间被稍后的封城令锁在城内?
其三,清溪县乃汝州府下辖的县城,县城内百姓安居乐业,县城外不到百里处的荒山野外不知歹人与人牙子达成了多少次交易,让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若无昏官贪官包庇,焉何能成事?!”
谢令姜讲到激动处,咬着唇,怒气冲天,眼睛里就好像窜着小火苗,她冷静了片刻,继续道:“这是女儿一家之言,父亲听过便是了。只是女儿乃受害者,想知道是谁处心积虑害了我,并在让首恶伏诛之前远离此人,这不为过吧。”
谢令姜的背脊始终挺直,目光始终明亮坚定,不带犹疑和退缩。
“此乃人之常情,当然不为过,理都在你那儿了,老父亲若是再吞吞吐吐,怕是要被阿宝认定和那些贪官昏官是蛇鼠一窝了,”谢佐之微微笑了起来,目光赞赏,拊掌大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了得啊。”
谢令姜唇角微翘,眼眸明亮如星子,她知道这是父亲妥协了。
清溪县县衙内。
清溪县县令长舒一口气道:“哎呀,那群小祖宗可算是被人接走了。”
刘师爷正帮伴着将此案结成文书,归进那些卷宗,他一边翻阅着前边的卷宗定案,一边问道:“县尊,学生有一事不明白。”
在向朝廷写自罪折子的赵县令搁笔笑道:“师爷直言便是了,以你我二人的情分,难道还有什么不能直言的吗?”
“这伙匪徒竟是从十三年前就开始流窜作案的。这……这些绑匪如此嚣张,骁云卫竟然容许他们一直存在吗?”
赵县令愣了一下,道:“骁云卫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吧。”
刘师爷早年间可是听过骁云卫办过的许多大案,坚定认为骁云卫就是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怎么能不知道呢?尤其是丢孩子的事连年发生。
清溪县县令拍拍刘师爷的肩膀,道:“别想太多了,还要劳累你和我一起将这些积年陈案整理一遍。”
刘师爷不再想其他的,连忙继续帮着赵县令翻看着昔年卷宗,眉头一直皱着,他寻了一处,低声道:“十二年前,清溪县就任县令柳问言,他治下就曾发生过一起被拐案,那孩子后来倒是自己找回来了,只是……那柳县令因为不准被拐走的小郎君参加科考,被贬黜至明州府的一个偏僻县城当了县丞。”
县令眉头一皱,低声道:“骁云卫出手必是大案,这些人从表面看上去不过是小鱼小虾,引不了骁云卫出手。但是,整整十三年,未被抓住,恐怕这里面的门道不简单。”
刘师爷一惊,询问道:“您是说?”
县令看着刘师爷的询问目光,沉着脸微微颔首。
十三年前,绑匪刚刚作案时肯定不可能天衣无缝,而在这十三年之内,绑匪没有一次失手也是不大可能的。唉,恐怕就是有些糊涂的,昧着良心就和绑匪勾结在了一起。
这些是不能明着说的话,明面上要是有谁说了,那怕是就要有大变故了。
刘师爷看向忧心忡忡的县令,安慰道:“县尊勿忧据学生所知,十三年前,您还正在一心科举,如今您当了县令也不过半载,又救回了这些小郎君和小娘子,这次的责罚断落不到您头上来,便是上峰要寻晦气,您也有理由自辩。”
赵县令比刘师爷看得更深远一些,那些如今的朝堂高官任下都曾有过孩子被拐的情况,若是朝堂必要整顿,恐怕会引起朝野震荡。所谓法不责众,估计那些官场败类得意洋洋地混在百官中,看着这次整顿不了了之了。
赵县令神情复杂,长叹一声,不知该是放下心来,自己应该还能继续做官,还是该悲哀朝廷法度竟被践踏至此。
虽然他是有些窃喜自己的失职不会被大肆追究,只是内心深处读了多年圣贤书的那个自己却在不断鄙弃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赵县令摇着头,继续和师爷一起整理卷宗,忽然间他脊背生寒,一股凉气从他脚底下窜起。
那些任下丢了孩子的都是如今高官,柳问言,柳不语,衡州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