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赵嫣醒来的时候,一双眼睛是红色的,泛着血雾。
他披着半衫咳嗽了两声,喉口间粘腻的味道让他一瞬间扶着墙壁呕吐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
昨夜的舞妓幽歌恍若鬼魅幻影,如大雾般骤然散了。
他往地上迈了一步,便软倒在了铺着的软垫上。
细长的手指握的分外的紧,直到刺穿了皮肉,血一滴一滴的落在了软枕上,绣着金纹的软枕泅开了一瓣瓣红梅。
脖颈上处处还落着吻痕,甚至连腿根……
一双血红的眼底泛上了修罗般的狠意。
京城最大的销金窝被查封了。
之后一场连天的大火,将此夷为平地。
当日被秦王扣押下来的不相关人等皆释放,醉红楼的林妈妈锒铛入狱。
数千计的流莺失了营生,流落街头,一时间民怨载道。
而更为严峻的是,这醉红楼依律例合法经营,实是朝廷某些六部官员藏在暗处的钱袋子,是以这么多年能在京城顺风顺水。
如今就这么被赵家端了个干净,于是一夜之间将六部之间态度中立的人全部推向了皇室。
随着醉红楼被贴上了朝廷的封条,与之不径而走的还有尘嚣日上的流言。
据说当日秦王府从醉红楼带走的女子,其实是同赵大人春风一度的男倌。
当朝首辅为了一名男倌怒封了醉红楼,达官显贵们争风吃醋,到最后只苦了楚国本便薄命的女子。
一时间竟是闹的满城风雨。
同时在朝野内外一片声讨赵嫣的声音中,新帝亲自颁了旨意,除去了醉红楼中流莺的贱籍,发回原籍,由地方郡县妥善安置。
民心向背,便由此而见。
醒木一声拍下来。
“话说那男倌,自然是生的国色天香,否则怎会入了阅尽男色的当朝首辅的眼?咱今日便从赵大人逼良为娼说起……”
京中的酒馆,堂堂满客。
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名少年,生的英挺俊气,直接掀翻了桌案,手中持剑,当的一声便撂在了那说书人的案前,盯着那说书人的脸,如同看着死人般,“下次若再让我听见,小心身首异处。”
他回头看了眼周围的看客们,冷声道,“看什么看?全他妈给爷散了!”
赵茗收起了手中的剑,提着一壶酒,踉踉跄跄的又喝了几口,当啷的一声,直接摔碎了酒壶。
如今,谁还记得二十年前赵家一门清流的名声?
赵茗声音嘶哑的笑了声。
赵茗已经数日未归了。
赵茗不在,赵家人直接把兰青从赵茗的院子中捆了出来。
赵嫣目光沉沉的看着这个弱质纤纤,已经显怀的女人。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兰青的肚子上,兰青便见面色如同修罗的赵大人,慢慢蹲下身子,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轻轻的抚摸,声音很是温柔,“我不想这么早动你的,为什么怀着孩子还不安分?”
他声音这样温柔,语气却狠毒。
兰青脸色有些发白的抬眼,看着赵嫣,“大人在说什么?奴婢不知。”
“不想招是不是?那就连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埋了吧。”
兰青仰头,道“大人准备怎么和茗哥儿交代。”
赵嫣歪着头,一缕发丝垂落下来,轻声道,“我为什么要和那蠢货交代?”
他直视着兰青,一字一句道,“丫头,你听好了,赵家逼供的手段多的是,别以为揣着赵家的一块肉就能有恃无恐。”
“就在你跪着的这个地方,曾经有个探子,被活生生的剥了皮肉,眼睛还睁着呢。”
兰青猛地瑟缩了一下。
她面色终于惨淡,开口道,
“我是荣三公子包着的清倌,后来他带了赵茗过来,让我好好伺候。”
“您也知道,我们做这营生的,在这些贵人面前,哪里来的选择的余地。”
“之后怀孕了,荣三公子就让我利用肚子里的孩子留在赵家,做他的眼线,把每日赵大人去了哪里,经过哪里都记下来,还让我在赵大人府中找一个账本。”
赵嫣面色越发阴冷。
“账本?”
兰青道,“五十万两黄金。”
赵嫣闭上了眼睛。
“大人,奴婢当真不知荣三公子要知道您走哪道宫门做什么!”
做什么?
赵嫣睁开了血红的眼睛,掐着兰青的脖颈,将人狠狠扔在了地上。
手扶着墙壁,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作者有话说:
赵美人:我逼良为娼我自己
秦王: 忽然和我追的美人变成了情敌
第十八章
世人红口白牙一张嘴,却被用来颠倒是非。
看客散去,台上的人粉身碎骨。
不知过去多久,候在门外的赵东阳听到里面唤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赵东阳!”
赵东阳急忙进来,便见赵嫣脸色雪白的模样,他身边跪着的女人裙摆下已经泅开了一滩红褐色的血。
赵嫣这一生见过许多人的血。
他在这个地方曾经活生生剐掉了一个暗探,那时候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而这个女人裙摆下的血迹,却烫到了眼睛。
掐着赵东阳胳臂苍白的手十分用力,赵东阳赶忙扶住了他。
“保住赵家的血脉……”
这时候的赵嫣,恍惚像一个不小心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罕见的一双眼底透出了几分茫然无措,将全部希望系于这多年的老仆身上。
赵东阳几乎一瞬间心疼的眼底落下了泪。
都到了什么当口,在乎的还是赵家的血脉。
赵家养着的大夫是京城最好的大夫。
七八个大夫进进出出,端出了一盆盆血水。
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靡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衣大夫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大人,孩子还太小,早产了,只怕大的小的都保不住了。”
赵嫣脸色雪白,几乎站立不住。
鼻尖嗅到的血腥味四处漫溢开来,烧进了喉口。
赵茗不会原谅他了。
兰青的尸体被一把火烧了。
这可怜的女人生前做了别人的棋子,所托非人,死后仍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世道如此。
赵茗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捧灰。
赵茗对兰青没什么感情,但赵家人丁稀薄,对血脉尤其看重,如今连孩子也不明不白的没了,少年白着一张俊朗的脸,在赵家闹了场。
也不全是因为那个没了的孩子。
赵嫣独断专行,赵嫣瞧不起他。
赵嫣要做的事情什么人都阻止不了,所以赵嫣要杀了他的孩子,也不需要告知他。
少年的眼底灼烧起了燎原大火,掀了赵家能掀的所有的东西。
到最后被下人按到了赵嫣面前,梗着脖子还在骂,“赵嫣,你不配做赵家人!父亲一生清流,宁肯被流放也不肯攀附权贵,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爬到先帝床上的婊……”
都是一家人,知道刺哪里刺的疼。
赵茗看着赵嫣青白的脸色,抿了抿唇,到底最后一个字吞进了喉咙。
然而恶语伤人,覆水难收。
赵嫣几乎眼前一黑。
经年的一道疤就这么被连皮带肉的撕开。全身的血都凉透。
喉口翻涌的腥味,被他咬牙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