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声惊/雷,猝不及防在耳边炸开,周知意脑子嗡得一声,表情尽失。
大概是她太过不知天高地厚地吵着要遮风挡雨,要勇闯成年人艰难辛苦的生活,于是生活看不下去,给了她惩罚。
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负重的蜗牛,才刚刚努力爬出几步,就被疾风骤雨掀翻,而后不由分说地被扣上一个更大更重的壳。
她缓缓看向周明温,周明温舔了舔唇,没有抬头。
“这不是送钱的回来了吗?”领头的光头男人笑了笑,语气极尽嘲讽:“这就是你那个有钱的准女婿吧?有人帮你还钱还怕什么呢!”
“帅哥,你老丈人,欠我们钱,你要不要帮他还了?”
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展开了,亮到陈宴面前:“连本带息,一共七十万,你是现金还是转账?”
第65章 65
在听到那个数字的瞬间, 周知意察觉到徐碧君的身体好像向后坠了下,忙下意识扶住她。
她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脑子里一片铮铮作响, 只剩下那个数字还无限制地回荡。
七十万, 七十万……
这笔金额对于目前的她来说太过于庞大, 庞大到变成了两个难以想象、遥不可及的数字。
却像一座大山一样,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
蜗牛壳碎裂四散……
陈宴眉梢低压着, 满脸戾气。他抬手把欠条从那人手里抽出来。
白纸黑字, 落款处签着周明温的名字,名字上方按上了他的指纹。
他逐一扫过欠条里面的内容条款, 实打实的高利贷。
“怎么样?今天能不能把钱还上?”光头男笑得假惺惺,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要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再给你们宽限几天?不过得再涨点利息。”
他张开五指比划了下:“也不多, 就这个数吧!”
周明温:“五万?”
光头男嘲讽地嗤了声:“百分之五十。”
“……”
周知意像是终于从那种不真实的虚空中抽离, 恢复了听觉,光头男的这句话落入耳中。
火焰瞬间在胸口燃了起来,她气愤地喊道:“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
同时向侧迈了一步,把徐碧君更严实地挡在身后。
“小姑娘, 你可别瞎说, 我们可是正经的收债公司。”
光头男呵呵一笑:“你老爸当初拿着我们的钱花天酒地的时候可没觉得我们是犯法的。”
说是正经的收债公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就是一群为非作歹的黑/社/会。
“欺人太甚。”周知意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她不由分说地拿出了手机,背过身去打算报警。
光头男眼尖, 察觉到她的举动, 不屑地笑出声:“劝你别幼稚,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就算警察来了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该还的钱你们一个子儿都赖不掉!”
周知意置若罔闻,按下了拨通键。
“臭丫头不识好歹。”光头男看她执意要报警,脸色一变,冲过来就要甩她耳光。
徐碧君忍不住惊呼一声。
几乎与此同时,陈宴眸色一沉,抬手握住了光头男的手腕。他手上用力,另一边肩膀向前猛地一撞,把光头男拧麻花似的转了个方向,右腿膝盖向上一提,狠狠踢向光头男的腿弯,迫使他半跪下来。
他个子高,不说话时本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这会儿下颌收紧、面色阴沉,气场更加冷锐锋利,让人不敢靠近。
“擅闯民宅损坏他人财物警察为什么不管?”陈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操你妈的动手打人!”光头男扭头冲他大骂,可惜他被陈宴狠狠桎梏住,想站都站不起来。
“你们还愣着干嘛呢!”他大吼着招呼底下那群小弟,“还他妈干看着。”
周知意已经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小弟们犹疑地对视几眼,朝陈宴冲了过来。
之前那几个大着胆子进来想要劝解的邻居看事情闹大了,这会儿都不敢再上前,纷纷犹豫着向后退,陈宴很快被几个人团团围住。
“有话好好说,你们别打人!”
周明温高举双手,着急求和,“王老板,再给我几天时间,我肯定想办法连本带利把钱还上!”
光头男:“我再给你老母个时间!啊!”
陈宴手腕用力,毫不留情向下一压,他随即发出一声惨叫,感觉胳膊好像要折了。
“你们他妈的上啊!”
话音落下,小混混们蜂拥而上,冲着陈宴而来,陈宴抬脚刚踹倒一个,另一个人就挥着棍子朝他甩过来,
他把光头男摔到地上,矮身躲过那一棍,抬手反抓住棍子卡住了那人的脖子,那人被卡得哇哇大叫。
场面一片混乱,尖叫声,辱骂声混杂一片,像一锅沸腾的水。
倏地,陈宴身前钻出一道纤瘦身影,怒气腾腾,动作间寒光一闪,唬得几个人同时向后一退——
周知意举着把菜刀挡在陈宴身前,眼神暴烈决绝:“不怕死就来啊!”
“……”
“周知意!”
陈宴扳住她的肩,“躲后面,别犯傻。”
上午的阳光正烈,大面积地投晒到这混乱不堪的院子里,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凌凌寒光,恰如陈宴此刻的表情。
似乎没有人想到这个小姑娘性子这么刚烈疯狂,不顾一切,一时间都愣住了。
在那一瞬的沉默里,身后倏然传来“咚”一声闷响,之前一直被周知意护在厨房里的徐碧君捂着胸口猝然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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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好几年,再想起那天的情形,周知意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荒谬至极的梦。
像是一个充满恶意的前兆,从那一刻起,所有事情都朝着糟糕的方向脱轨而去。
原本肆意生长的沃土变成一片恶臭肮脏的淤泥,拖拽着她不住地向下沉……
周知意是被急诊手术室外猝然亮起的红灯惊醒的。
徐碧君因为受到刺激情绪激动,突发心肌梗塞急需抢救。
周知意定定站在手术室外,像是被人抽去灵魂的躯壳,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双手在无意识地抖动。
直到陈宴从背后搂住她的肩,她才突然像是被人拍醒了般,如抖筛般颤抖着动了动嘴唇,却奇怪地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陈宴一言不发地将她转了个身,抱进怀里。
眼泪好像只是一种生/理/反应,没意识地往外涌,洇湿了陈宴胸膛那块布料,又湿又烫,灼着他的心。
陈宴低垂着眼,手掌抚着她脑后,低声道:“别怕。”
这两个字像是触发了某个按钮,将周知意混沌一片的神思拉了回来,她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哑又无力,尾音颤得不成样子。
“阿宴,奶奶会死吗?”
“死”这个字,出口艰难,像是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紧抿着唇,脱力般的往下沉,被陈宴用手臂撑住。
“别瞎想,不会的。”陈宴轻抚着她的背。
周知意眼睫颤抖着,没出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逼上悬崖的赌徒,穷途末路,只能闭着眼睛向下跳,赌一把渺茫的生死。
陈宴不擅长安慰人,语言在这一刻显得更加无力。他喉头哽了下,又说:“我们找了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支架,奶奶一定可以挺过来。”
周知意终于趴在他的肩头呜咽出声。
“怪我,都怪我,是我太冲动,我不该去拿菜刀,奶奶一定是被我吓到了。”
“不怪你。”
陈宴紧咬着牙,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溢着难忍的痛苦:“怪我。”
怪他没有提早发现周明温的事情。
怪他没有保护好他们。
怪他先动手。
陈宴紧紧抱着周知意,手背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愤怒和无力像火焰和冰海,互相撕咬着,拖着他往下拽。
那一刻他绝望地想,如果徐碧君真的出不了手术室,他欠周家的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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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碧君进入手术室后,派出所的民警到医院来了解情况,带周明温去做了笔录。
周明温回到手术室外的时候,周知意还缩成一团,蹲在那排无人的长椅边。
他脚步顿在原地,像是不敢再向前走,过了好几分钟才脚步沉重地走到周知意面前。
“依依。”他蹲下/身,叫她。
周知意从臂弯里抬起头来,眼尾赤红地看着他。
周明温手指动了动,想拍拍她的肩,又被她那漠然的眼神打消了念头。
他只得讪讪垂手:“别怕,奶奶一定会没事的。别怕啊。”
“你为什么要回来?”周知意声色毫无波澜、冰冷机械:“你不在家时我和奶奶过得挺好的,你为什么要回来?”
眼眶烫得生疼,她紧咬着舌头,逼退不自觉想要流出的眼泪,直到尝到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
“你赔钱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为什么要拿借来的钱去投资传/销产品?为什么要去借高利贷?”
如果不是因为他急功近利被传销公司骗去了最后一笔钱,如果不是因为他执迷不悟去借了高利贷,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