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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说时迟那时快的事情,隐藏在草垛里的陈大胜几人,便看到一个头戴生布盖头,身着大袖孝衫,脚踏麻鞋,身背琴囊的女子正足尖借力,帐顶越飞,如一只灰色的燕儿般的滑进了营盘。
    多少年了,这几个还是第一次见到会飞的女人?还飞的那么高。
    一时间都看傻了。
    “神,神仙!大哥,女神仙!”
    陈大胜掐了童金台一把道:“不是,她是……我们在琼州见过的那种人。”
    听他这样说,童金台便想起来是谁了,于是他的表情从震惊到鄙夷:“哼,花~架子啊。”
    陈大胜歪头看看他,忽也笑了:“恩,花架子。”
    女人是不得进入兵营的,老太太与孟万全那么熟,跟了伤病营好几年,可她有事都是营子门口说。
    想当年常连芳受伤,那时兵营是占据了一处村落歇息,并未插旗算不得营。
    圣驾在此,这女人简直胆大包天。
    管四儿问:“大哥……那,那咱管么?”
    陈大胜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是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才道:“不!”
    他不愿意管了。
    等到那女人跳的远了,这几人才滚出草地,向远处看去。
    “大哥,那边好像是谭二的灵堂。”
    陈大胜目光凝滞观察,片刻后忽道:“东西收拾一下,我们走!”
    “走?!”管四儿闻言大喜,扭脸问陈大胜:“大哥我们要逃了么?”
    逃?逃哪儿去啊,这孩子竟说傻话。
    当初老家水淹了,全村人不是也想逃么,长刀营初选那些战马冲过来,他们不是也在逃么,在无数城墙下,战场上总有人想逃,可是他们都死了。
    像是他们这样的,老天爷从不给第二个选择,往前!不生即死!
    这几人行李本就不多,战场上皇宫里打扫来的东西,他们也早就寻了渠道换成了银子藏了起来。如此也没多大功夫,他们便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袱,默默的跟着陈大胜往那灵帐处去了。
    都没问他们的头儿为什么往那边去,反正就是头往哪儿走,他们就跟着。
    头要是死了,余清官上。
    灵帐内,皇爷还在问话。
    灵帐外,文武两班大臣就安静的呆着,武帝自登基脾气一向不错,也不知道今天是如何了,把大家一直提的仁君两个字都忘记了么?
    倒是没有多久,一小太监举了一把油伞出来,遮在了太师李章的头上。
    约一炷香的功夫,皇爷总算在谭家诸人及满朝文武的困惑下,问完了谭士元嫡出三子的情况。
    等他问完,他便对身后笑说:“谭家后继有人,谭卿有福了。”
    谭士元闻言,忐忑的内心方缓缓放松下来,然而那心还未落地,便听到皇爷又是一声道:“好!赏!赏两位长公子斗牛阔玉腰带各一条。”
    腰带这东西是极有说头的,可是谭士元却不知道该是高兴呢,还是需要谢罪。
    他最爱的三字唯心也不知道怎么了,皇爷并未说赏。
    身边有太监很快端来两个木盘,盘里果然放了两条极考究的上品阔玉腰带。
    谭唯同他们跪接之后,皇爷便笑着对满面惶惶的谭唯心道:“朕今日送你一个字吧,隆礼。”
    谭唯心一张小脸越发迷茫,只是皇爷赏了东西,他到底要谢恩的,如此他便趴下磕头谢赏。
    待他谢恩完毕,便又听到皇爷问他:“你可知隆礼是何意?”
    这个读过书的便都知道。
    谭唯心答:“回陛下,这是圣人在礼注释里说过的话,乃是尊敬遵从礼法之意……”
    这孩子话音还未落,站在一边的谭士元已经扑通跪倒。
    谭唯心看到父亲跪倒,已经是吓傻了,他不敢说话,就呆呆的看着皇爷。
    皇爷笑着点头,还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道:“好孩子,果然是灵透聪慧,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盼,以后把你祖母照顾好……”说到这里,他扭脸吩咐张民望道:“带他下去,给他换斩衰过来……”
    看着亲生儿子被仓皇带走,谭士元到底不掩悲声喊了一声:“陛下!”
    对,这是陛下了,再不是他们从前骨子里就看不起的破屋顶杨藻了。
    武帝杨藻慢慢的走到潭士泽的灵位前盯了好半天才说:“昨日内大臣呈上了三份折子,你们家人又跟朕要冥地,又跟朕要军资,还要赏功,都知道,现在朕就是个穷光蛋,可是就是把朕的老底儿掀了,这些也都给你们,谁让朕的前锋大将军没了呢……”
    他回过头看着谭士元道:“朕不想有日见到朕的武肃公,他问我,即当初可把腹背交托,怎舍得我光身上路,死无全尸不说,连个摔盆的都没有?即得了人家的便宜,谭卿,你就舍个儿子出来……”
    武帝话音未落,帐外忽然响起一阵丝弦声,有个女子在灵帐顶端说到:“算你有良心!也不不枉他跟你一场。”
    “什么人!!”
    “护驾!!!”
    一刹那,周遭乱了起来,有亲卫抽刀正要上前护卫,却听到武帝一声训斥道:“莫慌!是故人!!”
    如此,大家便逐渐逐渐安静下来,俱都紧张的看着帐顶。
    那女子又道:“他可曾说过我?”
    武帝嘴唇抽动,总算是按捺住情绪说:“他说,若有一日我登基赏功,就请我给他封个侯爵,再给他个有桂花树的院子,这样他就敢跟你爹提婚事了。”
    那女人轻笑了一声,帐顶徐徐传来一阵琴声,琴声破雨,不悲不怨,如送友人远行,殷殷切切……
    待那琴声奏完,武帝抬头问帐顶那人道:“秦姑娘?”
    那女子笑道:“三十多岁的老姑婆了,还姑娘呢,改名儿了啊。”
    武帝挑挑眉毛,到底叹息一声道:“你二人从来都是一样的执拗,算了,却不知道秦姑娘如今~唤做何名了?”
    “情不移,七情六欲的情,矢志不移。”
    “你,怎么不下来拜拜他?”
    “他不让我进军营。”
    “不是进来了么,既然来了,朕恕你无罪,好歹让他见见你。”
    “不入帐便不算的,我从前也偷偷这样,今日,也……不见了吧,劳您大驾,帮我把这个烧祭了吧。”
    那帐顶缓缓送下一页纸,武帝伸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还没看完,便听到刚跑来护驾的孟鼎臣道:“陛下,她走了。”
    武帝点头,转身走到那烧盆前,伸将纸在蜡烛上点燃,一刹,诸人便见那纸上这样写着。
    “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花有复绽之期,情无再见那年。”
    (这诗来历,请看读者有话要说)
    那女子又如燕儿一般的在兵营帐顶走了……
    而此刻,常连芳正被人捂着嘴拽到一处旮旯不能动,他惊慌极了,却看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站在不远处的帐顶停下,又看向灵帐的方向……
    一阵秋风袭来,她头顶的麻布盖头被风吹去,一颗锃亮的光头便露在雨中。
    耳边有人低低道:“三弟别出声,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诗,其实只有半句,就是前面,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这半句诗提在我老家附近高平的一处墓穴墙上,当年打开墓穴的时候,这个墓地并无棺椁,只有壁画还有半句诗,想是墓穴修好,主人要远去,便写了这个,却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葬在那里。而那个地方,却是当年人屠白起坑杀三十万降兵的地方。
    然后很多年后,我是个刷抖音续命的憨憨,再次看到这半句,就续写了后面,花无复绽之期,情无再见那年。
    我觉得,那个离开的墓主人他有个故事,而我有了个与古人对话的机会。
    潭士泽这个人物,他很复杂,我觉着,一个好家庭,贵族出身的大将军,为何他会残暴,会把人命不当一回事?所以,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成长线,还有一个属于他的故事……
    第25章
    常连芳手里拿着一叠军令,一脸复杂的看着对面蹲着的七个矮墩。
    这些年,只与全子哥匆忙见了几次,每次都是亲亲热热并没有说陈大胜这般艰难,用全子哥的话讲,都好着呢,甭记挂,谁死谁生看老天,都是杀场上挣命谁也帮不了谁。
    他是常年跟着皇爷的,可谭家的战线在右路。一晃四年,他是五品的少将军,可是自己的义兄……就成了这个样子。
    常连芳的脑袋里就想起孟万全的那只空袖管,还有一直笑眯眯的样子。
    到底,回不到从前了。
    对面一尺的地方,常年不沐浴,体味加了血腥气,还有马料马粪伴着臊骚味的臭气大波往他鼻里冲。
    他想干哕却忍住了,他不能对这样的人露出丝毫的恶心,那不尊重,可是这味儿着实呛鼻子,还是辣呛辣呛的刺激的眼睛都流泪。
    他手下,他爹手下,皇爷手下,再狼狈的兵,都没有这样的。
    头几年最受不了就是冬日行军,有部下被冻伤了脚趾头,说是生掰掉了,他就心疼的要死,那都是他在校场,一天一天陪着熬着亲手练出来的兵。
    看到嫂子那边有旧棉花铺盖,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可以改多少棉鞋?自己的属下今冬少挨多少冻。
    父子因为那点旧袄子旧铺盖差点就没打起来。
    从前自己的兵卒总是满面崇拜的看着自己,他也得意于这样的崇拜敬重,现在想来,那些兵卒是知道别人是怎么活的,他们拥戴自己,不是凭着自己的那把破镗,是自己善待他们把他们当人看。
    心里沉重,手上发黄发黑又脏的各种军令被常连芳来回翻动,军令?
    军中交战大部分凭的是机密的虎符,还有各种隐藏的印信,真正写在纸张上的东西并不具备保密性,如义兄说的那几张,夜间伏击的军令?如何会以这样的方式出令,为防止泄露军情,用纸张传递消息是最笨且并不提倡的法子,他们掌军的大将何敢用这样的东西,拿将士性命玩笑?
    这,这里面就没有一张算是军令的东西……半张都没有。
    倒是有一些人粮马料账房抄废的单子,有不知道哪儿捡来字迹极差的幼童抄圣人训,还有道士做驱祟的符裱,更过分的是,还有手抄的那种,家里长辈从不让他看的那种下流书中的某章节……
    想有人想诓骗这些可怜人替他们卖命,正巧在看杂书,就随便抽了一页,拿笔描画个红色的印信,应付的给出去便可以了,反正这样的人也不识字,更不知道真正的军令是什么模样。
    尤其是长刀营,这个谭二手下的刀锋,他们过的一般很闭塞隐秘,更不会让他们跟外面的人打交道。
    可这种应付后面,又有多少人命添在里面呢?
    怪不得他爹从不喜欢谭二,有时候说他的名字像玷污了嘴巴,他自己想找义兄他爹都不许,肯定是怕自己看到一些东西失望吧。
    皇爷那样人的兵卒里,竟然有这样的,都在提着脑袋给皇爷征战天下……何故就这般不同。
    常连芳抬着脑袋看着旮旯顶上并不敞亮的天空叨咕:“皇爷……”
    也就是一刹那,如上神般的皇爷在他心中形象都崩塌了。也不是不敬重,就是,换了一个更加清醒的角度,看到了一个新皇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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