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民望接过酒葫芦就夸奖:“恩,就知道咱们小三爷是个孝顺的,晓得咱们皇爷好这口。”
常连芳闻言就笑:“那是!”
说完他趴在皇爷的矮几上邀功:“皇爷您不知道,儿今儿去了,那前面安排的法事凭的罗嗦,谭大人听个道士的安排,一个会让我们左面站着,一会又说方位不对。
儿原也佩服二将军的为人,就想过去好好拜拜,哼!再尊重的心也被那家磨没了,后又一想,儿今儿可是伴驾的……又没规定儿得陪着大臣们去送葬!儿就跑了。”
那年桐岩山东林渡口,后有追兵,前无渡船,那时皇爷受伤,又与亲军失去联络,身边就十几个娃娃兵。
谁能想到,就是这群十几岁的孩子,背着抬着,一路被追杀死了几个,渡河的时候又用自己的肩膀扛着皇爷渡江,半路又被激流冲走几个,最后就剩了三。
回来之后,大都督就让人正式摆了香案,认了所有孩子做儿子,不管是死了活都是他的子。
现在这些孩子的遗骨,他都预备在新的皇家陵寝之地,为他们留一块地方。
如此,常连芳他们三,在皇爷面前自称儿,那些皇子反倒是自称儿臣。
这几个小家伙很聪慧,在外面当着人从来称臣或末将,但是等到只有他们几个了,他们就是一口一个儿,却不称父,依旧唤皇爷。
这个尺度双方都很满意,那些皇子们也满意。
听到常连芳说秃噜了嘴,皇爷就点点他脑门。
常连芳笑:“嗨!我的心可比他家人诚,前两天我还给谭将军跪了一个时辰的经呢……”他手往身后随意指指:“他俩一起跪的,就在护国寺那边,还烧了亲手写的佛经给大将军超度呢。”
皇爷笑笑,欣慰的点头:“该当如此,你们心诚,谭二将军在天有灵定然也高兴,他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哎,当初的人也没几个了……安无他们几个要在,还不知道多热闹,多高兴呢。”
看皇爷又难过,郑阿蛮就踢了常连芳一脚,常连芳拍拍脑门,就赶紧指着那个没有被抱走,依旧被张民望笑眯眯的捧在手里的酒葫芦道:
“您说巧不巧!闲着也是闲着,儿就带人四处看。嘿!不问不知道,那三家勾从前周围全是老酒坊,两三百年的老字号好几家呢,您好这口,儿就带着人四处去寻,合该您有口福,那边有个老字号家姓戴,也是刚回乡,我就让人敲门去了,问有没有好酒,喏,就一点子缸底儿酒头子,我都给您弄来了。”
皇爷一听便高兴了,问:“这么说,已经有民返乡了?”
郑阿蛮过来坐在皇爷腿边点头:“有了,燕京街上的老坊市也有好几家开档了,儿还进去看了下,啥也没有啊!就是个光杆掌柜,他看看我,我看看他!”
皇爷拍拍腿,吸吸气欣慰道:“有就好!有一户就有第二户……”
见他又要说朝上的事情,李敬圭就赶紧道:“皇爷,儿听说您今儿把谭家的老刀夺了?”
站在一边的张民望听了就噗哧笑。
皇爷指指他们,哼了一声:“臭小子,我说来的这般利落,才将都在哪儿蹲着呢?”
常连芳眨巴下眼睛:“嘿嘿,六神仙那边听故事呢,说是错过了朵女,正在捶胸顿足呢,再说!儿没意旨儿也不敢随便过来啊!皇爷,老刀都是啥样子的?”
听他这样问,皇爷就想了一下陈大胜他们几个的样儿,他本想说是可怜人,然而这样到底亵渎,心内认真思索了一下,他倒是慎重的介绍到:
“是刀的样子,你们几个向来无法无天的,以后见到,虽他们职位比你们低,也跟你们来往的人不同,可你们也得尊敬几分……他们到底是真正有功之臣,只可惜,谭家自古便是这样治军,有时候,朕就是知道,也不好过分干预……那是受了大苦的刚毅之人啊,他们身上的好处多了,以后你们慢慢看,也要学过来……”
说到这里,皇爷忽笑了起来,这种笑容包含了许多意思,说老鼠偷油有些不尊重,可是就是这种笑。
毕竟,长刀营是谭家的魂,有长刀的谭家军才是完整的谭家军。
现在他拐着人跑了,这魂就是他的了。
比起重用老刀让他们冲锋上阵,皇爷心里更愿意把这几个人摆在明处,更要妥妥当当的照顾好,这对三军归心,是能起到无上妙用。
想想那几个人的邋遢样子,皇爷又罗里吧嗦的嘱咐了一番,不要不尊重了,不要嫌弃臭之类的。
一直到郑阿蛮犯了小性子嘀咕:“皇爷!儿也是战场上回来的!”
恩,也就他能这样自在的发脾气了。
皇爷笑着摇头吩咐:“这破性子!去把曾安榜叫来,还有那几把刀,看看他们吃的如何了,要是吃饱了就喊来,要是没吃饱,就~也喊来,莫要一下子撑坏了。”
张民望笑笑便去了,没多久,兵部左侍郎曾安榜便先到了。
左侍郎曾安榜如今兼管着亲军卫所。
所谓亲军卫所,就是由皇帝亲自管理,兵部协管,不在五路大军之内,只负责皇帝,皇宫保卫,巡查,仪仗等职能的军队。
简称,皇帝老子袖子里的兵,也是历朝历代皇帝最信任的一支军队。
像是从前历史上皇帝身边的御林军,金吾卫等等之类,皆是出自亲军。
同时,武勋人家的子弟长大,最先安排熬资历最好的地方,也是亲军卫所。
兵部右侍郎曾安榜拜见皇爷之后,便笑眯眯的爬起来,搓着手说:“陛下,这是,这是给咱们卫所了?”
皇帝见他高兴,已经知道下面抢成什么样子了,就笑着逗他:“不想要啊,那我给……”
曾安榜赶忙摆手作揖:“不是,不是!陛下,臣喜欢死了,那是谭二的刀啊,谁不爱啊!臣都爱死了,臣跟您保证,您只管把他们放臣手里,不出三年,不~两年!臣一定给您打造出第二支长刀营!”
这些人果然是这样想的。
皇爷笑了,一抬手接过张民望给自己递过来的银酒壶,亲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之后,吧嗒下嘴儿,他先是冲常连芳点点头,眨眨眼。
看小孩儿可高兴了,他也高兴。
又自在的喝了两杯之后,皇爷才叹息道:“你到想的美!只可惜,再不会有老刀了!”
曾安榜面色困惑,拱手正要问,却听到皇爷悠悠的说:“除非有第二个人反了朕,除非还有一支前朝的铁骑给你磨刀,啧……老刀可以轻易得的,都不知道那谭守义怎么养的儿子,一个这样,一个那样,好的好死了,烂的……不提了。”
算了,皇爷也不想说了。
曾安榜只是愣了一刹就明白了,明白了心内也是一片肃然,很是沉重的点点头道:“是啊,再也没有老刀了。”
他拱手请示:“却不知道陛下想让微臣如何安排他们,微臣愚钝,恐随意安排恐误了陛下的大事。”
皇爷听他这样说,便笑:“恩,当日他们从南门跟着他们二将军杀进去的,就~让他们在南门执更吧。”
“是!”
“关于……职位,朕一会安排,至于他们么,要待他们与平常亲卫有所区分。”
“臣愚钝,却不知如何区分?”
皇爷站起来在地下转了几圈,最后拿定主意坐在矮塌上吩咐:“他们七个就按照五品亲卫的份例加倍供给,你亲卫所也有院子,挑一处好的让他们住在一起,且不可分开了……”
“是!”
“也不必过分特殊,就是,莫要委屈了他们,提点下头多多尊重,不要怠慢,务必要让他们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平日上值也不必累着,就大朝排个班随便站站就是。”
曾安榜这就困惑了,这是训练亲卫呢,还是养爷呢?
他抬脸拱手道:“这?合适么?”
皇爷无奈的笑笑:“哦,让你摆弄去?安排他们佩刀的活计?四处巡逻去?曾安榜!你个死脑筋!你想,谭二是怎么练兵的?那都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刀?
他们脑袋比你还一根筋,也不识得字儿,更不懂变通!明儿随便有个风吹草动,朕的朝上有几个……咳,死谏那几个,哎~懂了吧!那些大臣有几个暴脾气的,也没少折腾,还,还有都察院那几个!到时候,人还没蹦跶起来呢,不等朕反应,那边出刀了,到那时,嘿嘿!你就预备着每日朝上给他们收尸吧!!”
还不是全尸,最少十六块。
曾安榜这下不美了,还仔细想了下,脸上竟越来越白,然后就小心翼翼的哀求道:“陛下,那要是这样,臣,臣可不敢接,不若,让他们城外兵营去?自在又自由。”
皇爷气的冒了粗口:“曾安榜!死脑子!那是谭家的老刀,自然是要带回来,好好上油,好好护刃!你就给朕把他们照顾好了,还要收拾的利利索索的摆在朕的大南门!
就摆门口知不知道?那是灭了洪顺八千铁骑的刀!他们七个可抵万军!放在南门是给天下看!给那些有着不轨之心的人看!给那些余孽看!朕的宫门,是天下最硬的宫门!我看他们谁敢来试刀!”
皇爷说这话的时候,胸膛剧烈起伏,说完,又得意了,于是又喝一杯。
曾安榜彻底老实了,他点点头再次跪下道:“陛下息怒,臣知道了。”
皇爷点点头:“恩,知道了就好,你就做,恩……他们血鞘外面的温柔鞘吧!”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啊,曾安榜都苦恼死了。
正苦恼着,外面有人来报说陈大胜他们到了。
皇爷一听,就立刻满面笑着连声道:“好好好,叫进来,叫进来。”
没多久一股臭气提前进来,陈大胜他们依旧是那副傻样儿。
没办法,小工程收拾不出这几个人,再说了,人家也饿了啊。
皇爷是个好东家,人家先实在的管了饭。
陈大胜他们是扶着肚子进来的,才将那灶下给他们上了一大盆羊肉,半盆的米饭,还有各色面点随便他们吃。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奢侈,就一脑袋扎进去吃到现在。
这几个进屋就虔诚跪拜东家。
东家真是好人啊,太好了啊!
等到他们抬起头,就听到管四儿打了个饱嗝。
这孩子没有打过饱嗝,打完就捂着嘴惊讶的扭脸看他老大。他老大也没吃饱过,又哪里知道饱嗝是什么东西。
皇爷看他们这幅样子,心里就又得意又满意的笑着问:“陈大胜!你们吃饱了……”
皇爷话音未落,身边就有人惊呼起来:“陈大胜?”
常连芳那小表情就跟真的一般,他喊了一嗓子,立刻走过去隔着陈大胜那张肮脏的脸左右端详,最后声音颤抖的就问:“你是?臭头哥?”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掐着自己的大腿,憋着各种情绪看着常连芳喃喃的说:“小,小花儿?弟弟?”
郑阿蛮坐在矮塌上就打滚笑,因为小花儿这个称呼,常连芳跟人打了无数架。
所有人都以为,常连芳会立刻大怒,甚至皇爷都猛的站了起来,生怕常连芳挥拳,那边出刀……
结果,人家常连芳还哭起来了:“臭头哥!呜呜,二哥哥!是你呀!!”
陈臭头点头:“啊,是我呀!”
他不太会演戏,声音平板僵直,只有常连芳卖力演。
“可是,你不是,不是……孟大哥说你一切都好么?你如何成了这个样子?你,你,你你竟然是长刀营的?我,我爹骗我,从前我让他打听,他说你一切都好,就没说你,你怎么进了长刀营了啊?
前几天我还见到了阿奶,哦,对对,臭头哥,嫂子托我阿爹给你带的信你可收到,你可知道阿奶给你娶了媳妇儿了……”
常连芳很是激动的撇清自己家在此次老刀事件当中的清白,然而皇爷却在上面打断到:“花,花儿!你这孩子,你们认识?”
常连芳没有来得及计较这个称呼,却满脸是泪的扭过来,很是激动的指着陈大胜道:“皇爷,您还记得当初臣给你说的那个新兵营的那事儿么?”
他说完,一拽衣裳露出一个疤,指着那处道:“臣跟您说,那时候,还有一个跟臣一样哭着上战场的,就是这个臭头,哦,大胜哥,那时候他还叫臭头呢。要不是大胜哥那时舍命相救,拽着臣扭头就跑,也就没有臣了。”
郑阿蛮不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坐起,微窘着问:“就是他啊,他救了你?我们都忘了,对不住啊,你咋不早说呢,早知道……”
早知道,早知道也没用。谭二的刀,谁也拿不走,那时候的皇爷都不成。
常连芳点头:“啊,救了我呢,那会子都小,我俩哭的眼泪鼻涕的,一边嚎一边跑,我那会一直流血,吓的脚都软了,要不是后来全子哥过来背我,我俩就死在那儿了。”
这里没人说话了,脑袋里都是这样的想法。瞧瞧!同年的,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就成了杀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