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明这次没等她说完。
“嗯,我回一趟医院。”
刚刚小孩已经恢复意识,交到他同事手里足够放心了。
但他还是打算回去再看一眼。
沈倪朝他挥手:“那回头见。”
她看着日光穿过枝丫打在他背影上,斑驳闪着碎金。
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
沈倪找到新街电器店。
店里就老板一个人,躺在柜台后面听歌。
她敲了好几下玻璃柜,老板才发现来了人,不紧不慢爬起来。
“又来了?买大门的五金件?”
摔了一回门被老板暗示两次。
沈倪不太爽:“修照片来了,你爸推荐的。”
她掏出老照片,掖平边角拍在台面上。
“哦,老头干不了的啊……”老板懒洋洋地问:“你想恢复成什么样?”
“能看清脸就行。”
“行,我先看看。”他接过去扫了一眼:“还挺糊。”
沈倪问:“那能修复吗?”
“试试吧。”
沈倪默了几秒,目光突然盯住老板:“你觉不觉得照片上这个人眼熟?”
“眼熟?”
电器店老板对着光仔细看,半晌答道:“光看背景应该不像我能认识的人。我们镇上谁家搞这么浮夸的大沙发,我能不知道?”
老板是见过曾经住302的女人的。
沈倪想了一会儿,补充:“我留个电话,好了你找我就行。”
“行,照片你就放那吧。”
沈倪不太舍得放下照片,默了几秒。
“……哥,你就不能扫描完直接还我?”
大丈夫能屈能伸,叫你一声哥不吃亏。
“你急啊?”老板慢吞吞挪过来。
“是啊,挺急的。”她停顿两秒,“而且我听江医生说你这什么都能搞定,又快又好。我非常——相信他的眼光。”
老板动作利索起来,点头:“那行。你等着。”
沈倪逐渐掌握这儿的生活诀窍。
遇事不决提一提江医生,效果翻倍。
小镇里的人成家早,谁家没个头痛脑热的孩子呢。哪个头痛脑热的孩子不找江医生看?
沈倪办完事径直回了里春巷。
她其实也想知道中途碰到的那件事后续,小男孩回家了没?人怎么样?于是到家后连画画都不够集中,耳朵竖着总在听楼道动静。
大约下午三四点左右,江以明回来了。
沈倪忙不迭跑过去推门。
门一开,她撞上了一大一小两双眼睛。江以明目光沉静,小孩睁大眼,瞳孔黑黢黢得像水晶葡萄。
沈倪想问的问题都在这一刻压了回去。
几秒后,变成另一波问题。
“江医生,他怎么……”
——跟你回来了。
“姐姐。”小孩强打起精神跟她打招呼。
沈倪目光下移,赫然发现江以明手里还拎着两个塑料袋。
这种薄又透的红色塑料袋她在楼里常见,每家每户买完菜回来都是拎着这样的袋子。
小孩好像对人的视线特别敏感,小声解释:“哥哥说带我吃饭。”
他的肚子很配合地咕噜一声。
来南山镇将近半个月。
沈倪每天靠外卖度日,已经快忘了家常菜是什么滋味。
乍一看到江以明拎着菜,沈倪不自觉就忘了收回视线。
然后听到小孩用更小的声音,仰头和江以明说。
“哥哥,我可以少吃点。可以喊姐姐一起来吗?”
沈倪:“……”
不是啊,我没有那个意思。
江以明没拒绝,只看了她一眼。
小孩转过头:“姐姐,不来吗?”
沈倪觉得腿不是腿,她控制不了自己。
腿它自己会往上走。
坐进402的客厅,看到大橘在身边绕圈,沈倪才后知后觉开始脸红。
小男孩就趴在她旁边,目光跟着大橘四处转。
而江以明径直进了厨房,全程没作任何表态。就好像家里多一个人也好,少一个人也好,都无关紧要。
沈倪看看小猫,看看小孩,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水声淅沥。
男人慢条斯理洗着砧板和菜刀,在一人回转就显得逼仄的厨房里,他显得游刃有余。溅洒在手臂上的水珠顺着肌理匀速滑落。
他听到脚步声,偏了下头:“有事?”
“我,来帮个忙?”沈倪想总不能吃白饭吧。
江以明:“会做?”
“……不会。”
沈倪猜测下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会配上原汁原味的嘲讽。
可惜江以明连眼神都懒得给。
他好像料到了回答,只是沉默着低头洗菜、切菜、配料,仿佛忘了厨房里还有一人。
沈倪用意念在厨房转了一圈,盯准电饭煲:“江医生,我会煮饭。”
她的语气有些雀跃。
江以明忍不住抬了下眼:“要我夸你?”
沈倪:“……”
这次好像才是被嘲讽了。
她索性不再勉强,羡慕道:“江医生,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江以明没说话。
“你好厉害啊,江医生。”沈倪重复道。
她看到江以明的眉心短暂蹙了一下。
大概猜到江以明的限度。
沈倪很有眼力见儿的换了话题:“江医生,那小孩——?”
医生给小孩做了遍检查,确认没事。
在那之后联系家属才最有意思。原配女人当然不会来,奶奶倒是来了,可惜这些年家里除了男人往家寄钱,只有原配女人的店还在挣钱。
奶奶没钱没说话权,心里巴巴地想留下孙子却没底气。
至于男人,把孩子送回来就回城里打工去了。
小孩成了三不管。
江以明不太想解释这些缘故,更何况小孩就在一门之隔的客厅。
连大橘的撒娇声都能听得清楚。
正好手机响起,江以明垂手要掏。
手还没触到裤兜边缘,突然想到自己满手鱼腥。他不耐地动了下唇,然后听到边上那姑娘甚是殷勤地凑了过来。
“我来我来。”生怕错过这个帮忙的机会。
她那双纤细手指伸了过来,不懂避嫌似的拍了拍他裤兜。
“这?哦好像是的,在震。”
手指沿着口袋缝钻了进去。
江以明仿佛被春日里肆意生长的藤蔓缚了身。他也化作其中一株,在泥泞的南方天里变得更潮湿,变得更闷热,变得更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