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菀一听康熙说对她打理的稻田感兴趣,心里既得意又开心,却依然没有忘记王国正和黄氏从小教导她的礼仪规矩,一双美目期待的望着王国正,显然是在询问父亲的意思。
在康熙的威压下,王国正哪里敢说不许蜜菀陪伴圣驾?王国正只能忍下心头的憋屈和莫名的酸涩,强自微笑着对着蜜菀点了点头,并且嘱咐蜜菀好好陪着康熙说话,要守规矩,不要胡闹,又吩咐红袖与绿珠跟在蜜菀身边,听候蜜菀的吩咐差遣。
王国正心中感叹,这要是一个寻常人家的臭小子敢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便打他宝贝女儿的主意,他早就抡起棍子将这个厚颜无耻的臭小子赶出门去了!
可是,如今当着他的面儿便明目张胆的打他女儿的主意的人是当今万岁爷,这位爷他既惹不起,也不敢打!王国正心里苦,只能将眼泪憋回肚子里。
康熙瞥了王国正一眼,笑道:“王大人是读书人出身,果然家教甚严。只不过王姑娘年纪还小,王大人也不必将王姑娘管得太紧,我看王姑娘现在这样便很好。”
王国正嘴角抽了抽,连忙点头应诺。
康熙虽然有心想要让蜜菀一个人陪着自己,可是又怕吓着这个娇软可爱的小姑娘,因此便不着痕迹的对梁九功使了一个眼色。
自幼跟在康熙身边当差的梁九功顿时心领神会,明白了主子的心意,随即便对图海打了一个手势,而后便与图海一起同王国正闲聊,故意拖慢了王国正的脚步。不一会儿,王国正、梁九功、图海三个人便与康熙和蜜菀拉开了一些距离。
康熙同蜜菀并肩而行,边走边聊。康熙身材高大,蜜菀娇小玲珑,袅娜纤细,身高只到康熙的胸口,两人的站在一处,却有着说不出的和谐,看上去倒是一对极为相配的璧人。
康熙随口问起蜜菀今年多大了,可曾读过书?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最喜欢吃什么?
蜜菀一一答了,告诉康熙自己下个月过了生日就满十六岁了,又说自己从小跟着父亲读了一些书,四书五经都曾经读过,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有些多了,诸如写字、画画、抚琴、下棋她都很喜欢,最喜欢吃的东西便是自己亲手做的各种美食了。
康熙听了蜜菀的回答,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康熙暗忖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不知谦虚,也不知王国正是怎么教女儿的,这个小丫头仿佛压根儿不知道何谓谨小慎微、何谓谦虚似的。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在人前竟然直言自己曾经读过四书五经,说起平日里喜欢做的事情也只提琴棋书画,诸如刺绣、女红这些女子分内应做之事却只字不提,显然更不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何物了!
也不知她是真的不会女红,还是故意不想在自己面前提及此事,还说最爱吃的东西说她自己亲手做的美食,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也不脸红。
由此看来,这个外表娇软可爱的小姑娘并不是一位严守规矩的大家闺秀。
这番话倘若出自其他女子口中,必会惹来康熙的厌恶,然而康熙望着身旁的蜜菀粉嫩嫩的俏脸,看着她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眼笑意盈盈的望向自己,康熙又觉得身旁的小姑娘虽然十分特别,不按常理出牌,但奇异的却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觉得她天真烂漫、率真可爱。
康熙本以为蜜菀即使曾经读过四书五经,大约也只是粗粗读过,至多也不过是死记硬背的记住一些句子,亦或是仅仅懂得一些皮毛罢了,然而,康熙随口提及四书五经中的典故,蜜菀竟然都能立即接上,而且还颇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令康熙震惊不已,对蜜菀更加另眼相看。
两人边说边聊,很快便走到了稻田旁边。康熙刚才从远处看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这片稻田打理得极好,如今近距离一看,更发现了许多特别之处。
这片稻田显然被主人耕种得极为精细,排灌顺畅,并无积水和杂草。田里的水稻生长得极为旺盛,穗大粒多,颗粒饱满。无需仔细计算已经可以看出这几亩地的稻米产量必会比寻常农户耕种的稻田高出许多。
康熙难以置信的望着蜜菀,心里涌起一阵阵激动,“这几亩地的稻米都是你亲自打理的吗?”
蜜菀笑道:“耕种的方法是我琢磨出来的,田里的活计自然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做得完的,庄子上的农户也帮我了许多忙呢!”
康熙目光灼灼的望着蜜菀,低沉的声音里甚至隐含着一丝急不可待的迫切,“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将这片稻田打理得如此好的?”
蜜菀见康熙对她耕种的稻田如此感兴趣,心中也十分欢喜,竟也丝毫不知藏私的向康熙讲述了她做实验的经过和耕种的方法。
“就像每个人的身高、容貌、脾气、个性都不尽相同,不同的水稻也自然有许多差异。我母亲常说我是个有福气的,竟然专会挑父母的优点继承,因此容貌才生得比别人好看一些。所以我就想能不能用一些方法选用两个优良性状能够互相补充的水稻品种,将它们进行杂交,看看能不能生产出在产量、抗虫害等方面更有优势的杂交种水稻。”
“我开始的时候只用了一小块地,实验了许多方法,但水稻的雌雄蕊着生在同一朵颖花里,由于颖花很小,而且每朵花只结一粒种子,因此很难用人工去雄杂交的方法来生产大量的杂变种子。”
“后来,我发现原来有一些水稻是天然的雄性不育株,也就是说这些水稻的雌蕊发育正常,而雄蕊的发育退化或败育,不能自花授粉结实。这样一来就可以省去人工去除雄这个困难的步骤了。可是,天然的雄性不育株收集起来也比较困难,因此,我就琢磨着如何才能用一些方法通过杂交培育得到更多的雄性不育系水稻品种……”
蜜菀越说越起劲儿,越讲越开心,白皙的小脸儿上都透出了淡淡的粉红色,清澈水润的杏眸光华流转,神采飞扬的向康熙讲述着自己如何进行试验、克服了多少困难、用了什么办法解决了问题等详细的经过。
康熙此时的脸上的神色已经由开始的激动、好奇逐渐变成了惊讶与震撼,而后又渐渐变成了一脸深沉,令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康熙自幼聪慧过人、敏而好学,登基为帝之后无论国事政务有多么繁忙,每日都依然手不释卷,自认学识不输任何一位当代大儒,就连周培公、姚启圣这些汉臣都敬佩他的学识。康熙也曾向传教士学习代数、几何、天文、医学等方面的知识,并颇有著述。
可是,自认为学贯中西的康熙现在忽然发现他竟然听不懂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说些什么……
这实在是……有些尴尬。
康熙继续完美的维持着脸上深沉的表情,认真的听着蜜菀的讲述,努力的想要弄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却发现这实在是太难了……
由于康熙脸上的表情维持得太过完美,因此蜜菀并未发现康熙早就已经跟不上她的思路、听不明白她的话了,依然兴致勃勃的说道:“经过几次验证,我发现可以用雌雄蕊发育正常,将其花粉授予雄性不育系的雌蕊,不仅可结成对种子,而且播种后仍可获得雄性不育植株的雄性不育保持系,和花粉授予不育系的雌蕊,所产生的种子播种后,长成的植株又恢复了可育性的雄性不育恢复系,与雄性不育系配合进行杂交育种,就能得到长势好、产量高的更好的水稻品种啦!”
康熙望着眼前欢呼雀跃的小姑娘,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被她给绕乱了,满脑子都是“雄性不育”这四个字……
蜜菀又感慨道:“当然,仅有这些杂交培育的新品种水稻还不够,在耕种的时候还有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康熙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蜜菀所说的所谓用杂交水稻提升产量的方法,但他却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眼前的这个聪慧过人的小姑娘竟然做到了千百年来无数人都未能做到的事情,她能够用她所说的那种他听不懂的复杂的方法,大幅度的提高稻米的产量,她可以帮他实现让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梦想,建成一个更加国富民强的大清国。
自从登基以来便立志成为一代明君的康熙想到此处,顿觉踌躇满志、兴奋不已。
康熙的脸上带着柔和的浅笑,怜爱的望着身旁的蜜菀,氤氲明澈、光华内敛的眼眸之中除了倾慕与欣赏以外,更有着志在必得的执着。
王国正望着不远处与康熙相谈甚欢的蜜菀,又看了看两人身后金色的稻田,脑海中忽然金光一闪,猛然想起自己方才忘记的一件要紧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了!
姑且不论蜜菀惊为天人的容貌和她种出的好吃的大橘子,只单凭蜜菀培育出了这些高产量的稻米这一件事,皇上对蜜菀也定然是志在必得,必不可能过放过她了!
第5章
康熙此次南巡的目的是体察民情、详知吏治。一应沿途所用已令在京所司储备,毫不取之于民间。
康熙从九月二十八日离开京城后,沿永定河经顺天府、河间府、到山东德州、至济南府、徐州府,驻桃源县,视察黄河北岸,抚慰河工,渡过扬子江方行至苏州府,之后还要继续前往南京等处,行程安排得是极满的。
可是,此时康熙却忽然不急着走了,不仅推迟了之后的行程,而且还打算在庄子上小住两日。
王国正知晓康熙的身份,自是不敢拒绝康熙在此留宿,还得命下人赶紧将他和夫人居住的正房收拾一下,换上了簇新的的被褥,叮嘱下人们好生伺候着康熙。
康熙和蜜菀从田里回来之后,蜜菀便按照康熙的要求带他去看了她培育出来的橘子树。
康熙仔细一瞧,方才发现屋前的这几棵橘子树乍一看上去是一样的,所结的果实都非常大,可是细观之下便会发现它们其实有着明显的区别。
有两棵树上结的果实便是他刚才吃过的外表的橘子皮歪歪瘪瘪、但吃起来却很好吃的有些丑的大橘子,而另外两棵树上的橘子个头儿虽然与他吃过的那种大橘子差不多,可是,橘子皮却要光滑许多,外形也更加圆润,比之前他吃的大橘子漂亮多了。
见康熙对这些大橘子极为好奇,蜜菀便随手从树上摘了一个漂亮的大橘子亲手剥了皮,用半个橘子皮盛着剥好的橘子瓣,递给了康熙,请他尝尝这种她最爱吃的手剥橙。
“公子尝尝这个手剥橙,它的皮极薄,用手便可轻松剥开,它和你吃过的丑橘相比,味道又有所不同呢!可谓似橘非橘、似橙非橙。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品种呢!”
康熙伸手接过蜜菀递给他的手剥橙,听闻这是蜜菀最喜欢吃的东西,还没入口便已经先多了几分好感。
手剥橙、丑橘……小姑娘管能够用手轻松剥开的橙叫手剥橙,给外形有些丑陋的大橘子取名为丑橘。
康熙摇头轻笑。这个小姑娘还真是率真得可爱呢。
康熙竟也不等梁九功以银针试毒,便拿了一瓣橙子放入口中,迫不及待的品尝起来。
康熙的第一感觉是甜!真是太甜了!
其实按照康熙的口味,他并不喜欢吃这样甜的水果。可是,此时康熙竟然觉得口中水分十足的甜甜的橙子味道极好,不知不觉便将一整个儿手剥橙吃了大半个。
康熙微微眯起眼睛,暗忖难怪眼前的小姑娘喜欢吃这种手剥橙,这水润甜蜜的味道,倒是像极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虽然事实上康熙其实更喜欢之前他吃过的那种味道酸中带甜、颇有嚼劲的丑橘,但望着站在他面前正仰着白嫩嫩的小脸儿、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期待的看着他的蜜菀,康熙顿时觉得心里一片柔软,根本不想说出任何会让蜜菀失望的话,竟不由自主的夸赞道:“你的眼光果然不错,推荐的手剥橙比丑橘还要好吃一些,果然十分美味,我很喜欢吃。”
蜜菀顿时眉开眼笑,美丽的杏眼之中满是愉悦,觉得自己与这位公子十分投缘,竟然连口味都如此相似。
康熙想到他还没有弄清楚的雄性不育耕种法,便没有急着询问这种特别的手剥橙和丑橘的种植方法,反而兴致盎然的与蜜菀天南地北的闲聊了起来。
康熙和蜜菀坐在橘子树下的竹椅上,一边吃着甜蜜的手剥橙,一边谈古论今。
两人从四书五经谈到诗词歌赋,从琴棋书画谈到民间轶事,彼此都对对方极有好感,心里不约而同的兴起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康熙和蜜菀两人不知不觉便聊到了傍晚。康熙想起蜜菀曾经说过她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她自己亲手做的美食,遂笑着对蜜菀道:“王姑娘兰心蕙质,种出来的丑橘和手剥橙都如此好吃,你亲手做出来的美食又该如何美味呢?不知我今日能否有幸尝一尝你亲自下厨做的美味佳肴?”
蜜菀惊讶的望着康熙,白皙的俏脸上逐渐染上一抹红晕。
蜜菀从小到大只给王国正夫妇和身边亲近的妈妈、丫鬟吃过自己做的东西,如今乍然听闻一位俊朗的公子要吃自己做的东西,一颗心不由得砰砰乱跳,不自觉的便红了脸。
蜜菀心里虽然对康熙颇有好感,但她也十分清楚身为尚未出阁的姑娘,她是不能随意做东西给青年男子品尝的。
蜜菀抿了抿嘴唇,求救的看向父亲王国正,王国正心中暗道果然是该来的总会来,只怕是想躲也躲不过去的。
王国正心里十分清楚,何谓满汉有别。康熙的后宫之中虽然妃嫔众多,但却从未有过汉女入宫为妃嫔侍奉康熙的先例。
他也曾听同僚私下里议论过打算等康熙南巡到了苏州府的时候,将一些经过专人调养的扬州瘦马送去伺候康熙。
以康熙的身份,即使临幸了这些女人,也自然是不可能将她们带回宫去的。
而这些曾经伺候过康熙的女人又自然不能再嫁给他人,只能蹉跎一生,孤独终老。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人敢动皇上的女人呢?倒是可怜了这些女子,只为了康熙的一夕之欢便陪上了自己的一生。
王国正知道康熙必定已经看中了女儿擅长种田的本事了,可是,这位富有天下、拥有众多妃嫔的万岁爷究竟对他的女儿能有几分情意?王国正便无从知晓了。
王国正想到他的女儿蜜菀也极有可能与这些女人有着同样的命运,心里便十分难受。
可那毕竟是他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女儿,他如何舍得蜜菀受这份天大的委屈呢?
王国正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会触怒康熙,但也或许会让康熙放弃让女儿伴驾的念头。
王国正对蜜菀点了点头,蜜菀这才细心的问了康熙的口味,而后便带着红袖和绿珠去厨房张罗晚膳去了。
待蜜菀走远了以后,王国正遣退了下人,忽然跪倒在康熙面前,磕头道:“启禀皇上,臣有要事向皇上禀奏,由于此事事关小女,还望皇上可以屏退左右。”
康熙见王国正神色郑重,眉宇间似有难言之隐,便知其有要事回禀,尤其听闻此事竟然与蜜菀这个小姑娘有关,康熙便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
康熙与王国正进了书房,只让图海在门外伺候着,连从小在他身旁伺候的梁九功都不许跟着。
康熙面沉如水,目光如炬的瞪着王国正,低沉的声音有着令人心颤的威压,“你说与蜜菀有关的要事究竟是什么?”
王国正听了康熙对女儿的称呼,心里不由得更加担心了。
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王国正咬了咬牙,先向康熙磕头告了罪,方才沉声讲起了他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再提起的陈年旧事,竟毫不隐瞒的将蜜菀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告诉给了康熙。
王国正对康熙讲明了蜜菀的身世,而后又再次向康熙磕头祈求道:“皇上,蜜菀其实并非微臣的亲生女儿,她的真实身份究竟如何,只怕早已无从查证。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女子自然是没有资格陪伴圣驾的……”
“蜜菀有没有资格伴驾,自然要由朕来决定,岂是你能随意左右的?”王国正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康熙阴沉着脸沉声打断了。
康熙方才便对蜜菀总是先行询问王国正的意见之后才会按照他的话去做深感不满,如今知道了王国正并非蜜菀的亲生父亲,只是她的养父以后,康熙越发觉得蜜菀对王国正的看重和依恋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康熙冰寒刺骨的目光在王国正的身上打量了半晌,方才冷哼一声,直言对王国正吩咐道:“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可是,蜜菀毕竟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与她男女有别,为了蜜菀的清誉,你还是避忌一些,与她保持距离为好。”
王国正曾经设想过康熙知道蜜菀的身份以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康熙竟然会用那样防贼一样的目光,命他和蜜菀保持距离。
蜜菀虽然不是他亲生的,可也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宝贝女儿啊!想当初他还亲手给小蜜菀换过尿布呢!
仿佛还嫌给王国正的打击不够似的,康熙又道:“朕已经决定要带蜜菀回宫,也会给她名正言顺留在朕身边的身份。朕看重的是她这个人,可不是她的身份和家世。难道你觉得朕对蜜菀另眼相看,是因为她是你这位知县的女儿吗?”
这可真是扎心了。
王国正还不至于连这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康熙见王国正耸拉着脑袋不敢说话,方才觉得自己胸中的闷气消散了一些。
康熙命王国正平了身,又问道:“今日你与朕说的蜜菀的身世,还有何人知晓?”
王国正不敢欺君,“还有微臣夫人的乳母宋妈妈略知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