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外交试图在不同力量的均衡中平衡敌对国家之间的利益,平衡相互敌对的民族主义情绪。在这种精神下,它在拿破仑战败之后把法国拉回欧洲秩序,邀请法国参加维也纳和会,同时又把它置于大国包围之中,防止它未来的扩张企图。而新外交试图按照道德而非战略原则重新规划国际事务,不能做这样的算计。
这让1919年的政治家们非常为难。德国未被邀请参加和平会议,会上缔结的条约将德国定为这场战争的唯一侵略者,将财政和道义责任全都加在德国头上。然而,在德国以东,许多民族生活在同一片领土上,都声称有权自决,政治家们在凡尔赛和会上为在它们之间进行调解而伤透脑筋。若允许它们自决,在德国和俄国两个潜在大国中间,就会夹杂着十几个实力虚弱、民族分立的小国。不管怎么说,鉴于民族数量众多,让它们都实现独立既不现实,也不稳固,于是开始半心半意地制定少数民族的权利。凡尔赛会议上也没有新生苏联的代表。协约国对苏联北部的干预行动没有成功,结果未能毁掉苏联,却把苏联推向了对立面,之后又把它孤立起来。让这些问题雪上加霜的是,美国参议院拒绝美国加入国联,让威尔逊极度失望。
威尔逊卸任总统之后的年代里,他的失败通常被归咎于偶然情况(国会奉行孤立主义,而威尔逊没有试图消除或缓和国会的保留态度),或是在全国巡回演讲支持国联时中风让其虚弱不堪,而不是他在国际关系理念上的缺陷。
尽管这些事件都是人类的不幸,但必须说,威尔逊愿景的失败不是因为美国对威尔逊主义重视不够。威尔逊的继任者努力通过其他补充性、基本上属于威尔逊式的方式落实这一富有远见的计划。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美国及其民主伙伴对裁军外交与和平仲裁投入了大量精力。在1921~1922年的华盛顿海军会议上,美国同意报废30艘舰艇,以实现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和日本舰队的成比例限制,从而阻止军备竞赛。1928年,卡尔文middot;柯立芝的国务卿弗兰克middot;凯洛格倡导签署了《凯洛格ndash;白里安公约》,规定战争作为国家政策工具是完全非法的。所有签署国,包括世界上大多数独立国家、一战的所有交战方和所有后来的轴心国,都承诺将它们之间各种性质、各种起源的争端或冲突61提交和平仲裁。可惜,这些倡议中的关键要素都没有存续下来。
威尔逊的事业不像外交政策教科书的内容,而更像莎士比亚悲剧的素材。不过,威尔逊触动了美国人的心弦。他在地缘政治上远远算不上最为精明,在外交政策上也远远算不上20世纪最成熟的人物,但在当代的民意测验中,他一直跻身最伟大的总统之列。正是由于威尔逊的智慧成就,连实际上继承了西奥多middot;罗斯福外交政策理念衣钵的理查德middot;尼克松,也认为自己是威尔逊国际主义的门徒,并把这位战时总统的画像挂在内阁厅里。
伍德罗middot;威尔逊之所以伟大,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提出了宏大愿景,极大地激发了美国例外主义传统,让那些起初的缺陷显得微不足道。他被尊崇为先知,美国矢志追求他的愿景,并以此评判自己的行为。每当面临危机或冲突(二战、冷战和我们这个时代伊斯兰世界的动荡)的考验,美国都会以某种方式回归威尔逊的世界秩序愿景,通过民主、公开外交、培育共同规则和标准来维护和平。
这一愿景的天才之处是让美国人的理想主义为缔造和平、人权和合作解决问题等重大外交举措服务,在对更美好、更和平世界的希望中注入美国实力。由于威尔逊主义的影响力,20世纪参与式治理在全世界得到传播,美国参与世界事务时总是表现出非凡的信念和乐观。威尔逊主义的悲剧在于,它留给20世纪这个举足轻重的大国的是一套令人振奋但脱离历史感和地缘政治意识的外交政策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