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时的我真的很高兴!那一次,他刚刚出差回来。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我每天都会计算日子和时间,直到他回家。从生理上来说,我不能没有他。我们曾经一起去乡下看他姐姐。晚上,她对我们说,我把你的被褥放在这个房间里,而你的在那个房间。听了她的话,我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根本想象不出我们俩睡在两个房间里的情景。我不能没有他。我们私奔了。他的弟弟也和我们一起跑了。他们很像。可是,如果现在有人碰我,我一定会哭。
谁从我身边抢走了他?他有什么权力这样做?1986年10月19日,他们拿着一张上面印着红色标语的通知来到我们家,带走了他,就像他们要带他去上战场一样。
(我们在一起喝茶,她给我们看了家庭照片,还有他们的结婚照。就在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拦住了我。)
现在,我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我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我还没有说完。那时的我很幸福,幸福得不可思议。也许,你不应该把我的名字写下来?还有很多秘密;人们会在祈祷时讲述自己的秘密,他们会用很小的声音把它们说出来,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到。(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不,把我的名字写下来,让上帝知道这一切。我想弄明白。我要弄明白为什么要让我们饱受这种折磨?让我们受折磨是为了什么?一开始,我以为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些新的东西,一些黑色的不属于我的东西。是什么拯救了我?是什么把我重新拉回到生活之中?是我的儿子。我还有一个儿子,我们的儿子,他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他已经长大了,但是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孩子阶段,他依然还是从一个孩子;五岁大的孩子;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我要和他在一起。我想用我的公寓换一套诺威金附近的公寓,因为精神病医院就在那附近,而他就在那间医院里。医生向我下
达了命令:如果你想让他活下去,就必须让他住在这里。每个周末,我都会去那里看他。他会跑上来和我问好:米萨爸爸呢?他会来吗?除了他,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会这样问我?他在等他。
我们一起等他回来。我会小声地念诵我的切尔诺贝利祈祷词。你看,他正以一个孩子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
瓦伦蒂娜?蒂莫夫耶夫娜?帕纳谢维奇
清理人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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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语
过去,我经常四处游历,辗转于那些饱受苦难折磨的人们之间,但是在这里,我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个见证人。我的生活己经成了这一事件的一部分。我住在这里,和所有的一切在一起。
我们这片土地上引爆了350颗原子弹。人们已经开始过一种核战争之后的生活;尽管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这场战争是从何时开始的。
现在,这片土地已经成了来自其他战场上的人民的避难所。成千上万的俄罗斯难民从亚美尼亚、格鲁吉亚、阿伯卡茨共和国、塔吉克斯坦和车臣逃了出来,他们逃离了枪林弹雨,来到这片己经荒废的土地上,住在那些己经废弃但没有被特种部队毁坏和埋葬的房子里。现在,生活在俄罗斯以外的国家和地区当中的俄罗斯人数已经达到了2500万;相当于整整一个国家;对于他们中的一些人而言,除了切尔诺贝利,他们无处可去。在他们听来,那些关于当地的土地、水和空气能够杀人的传说和传言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神奇而美妙。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一个非常古老的故事。他们相信这些故事;故事的内容就是人们如何用枪杀死另一个人。
过去,我常常认为自己能够明白所有的事情,并且能够把所有的事情都清楚地表达出来,或者说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说出来。我记得,当我在撰写《锌男孩》的时候;那是一本关于阿富汗战争的书;我去了阿富
汗,他们给我看了一些他们从阿富汗战士手中缴获的外国武器。看到那些武器,它们那精致的外形令我大吃一惊,而更让我惊讶的是人类的思想竟然能够通过这种形式表现出来。当时,有一位军官就站在我身边,他说:如果有人踩中了这颗你认为漂亮得就像圣诞装饰品一样的意大利地雷,眨眼间,他就会变成一堆肉泥。你只能用勺子把他的遗体从地上一勺一勺地舀起来。当我坐下来把这些事情写下来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第一次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我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我是在伟大的俄罗斯文学的教育中成长起来的,我想:你能够走得很远很远,所以我就把那堆肉泥写进了书里。然而,隔离区;那时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一个彻底脱离了世界其他地方的世界;它所拥有的能量和意义远远超过了任何一种文字乃至文学。
三年来,我开车到处走,寻找那些人,和他们聊天:在核电站工作的工人、科学家、医生、士兵、飞行员、矿工、难民、定居者。他们的命运、职业和人格都各不相同。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切尔诺贝利是他们生活的主要内容。他们都是一些普通人,可是他们回答的都是一些最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