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倒春寒的缘故,迎凤殿又重新燃起了暖炉,暖气在屋内氤氲开,让带着寒意的春夜也温暖起来。
“近在咫尺啊。”他伸出手来点了点路杳杳柔嫩的脸颊,突然笑了一声。
第二日,温归远起身准备上朝的时候,路杳杳也紧跟着醒了过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温归远见帷帐后冒出的困倦脑袋,笑说道。
路杳杳嘟囔着一句,没人听清她在说什么,又见她揪着帷帐的手紧了紧,再一次睁开眼,眼神已经清醒许多。
“不行,今天有点事情。”她慢慢吞吞起床,坐在床边醒神,“内宫的中馈还未还回去,今天十五,我得见各宫尚宫,还有,你之前在私库拿走了一些香料,册子还没整理好,还有圣人病了之后,我送了一些补品,趁着今日赶紧弄好。”
“内宫中馈怎么又到你手中了。”温归远挑眉问道。
路杳杳抬头,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大眼睛扑闪了几下,无辜又不解地说道:“就之前被皇后和淑妃叫去乾阳殿的时候,圣人好端端又让我协助皇后管理了。”
“我做儿媳的,整日去管圣人的后宫,这也太不好了。”她叹气,“只好捡了管理尚宫的事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见你说起。”温归远半敛的睫毛随意抬起,笑说道。
路杳杳眨眨眼:“我没说吗?”
“这几天都好容易犯困,我怎么记得我说过了。”她想了片刻后又迷糊地说道,站在他边上,主动结果丫鬟手中的玉带,给人系上。
“那你还选了最累的事情。”温归远捏了捏她的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路杳杳叹气,不高兴地嘟囔着:“那我也不能插手后宫的事情啊,我看圣人就是故意的,之前两宫制衡不是挺好的吗?”
温归远卷着她散落的青丝,面色平静。
“好了!”路杳杳满意地看着金玉腰带,人也清醒了不少,满意地抬头笑说道,“真好看。”
“嗯。”温归远低头,吻着她的眉心,笑脸盈盈地说道,“真好看。”
“那你记得早些休息。”他出门前叮嘱着。
应着下午要去暮霭殿赴宴,对账的时间就落在早上,温归远出门前就已经看到六局二十四司的人已经站在门口等着。
他的目光在二十四人身上一扫而归,不经意和其中一人对视一眼,最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这两月的香料怎么支出这么多。”路杳杳翻看着账本惊讶地说道。
尚功局的司计上前说道:“禀太子妃娘娘,今年各宫娘娘都支了香料做香包,熏衣服,最大头的是暮霭殿,不仅支出了香料还支出了草药,做了不少香囊和药囊给宫内众人发下去。”
“往年这个时候因为春宴办的多,对香料的需求就少了。”最后,她不卑不亢地说道。
路杳杳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把东西交给春嬷嬷,接着开始查其他的册子,路杳杳很小就掌家,个中门道早已清清楚楚,看册子也极快,只要账目没有大问题,她基本上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水至清而无鱼,她向来很会把我这个度。
等所有尚宫离开迎凤殿,路杳杳端着茶杯,手指摩挲着杯壁,开口问道:“刚才具体哪些香料记下了吗?”
一侧的春嬷嬷点头。
“之前太子支出的香料单子呢。”她又问。
“我让红玉去催,殿下让旭日去拿的,库房的嬷嬷未当场登记,现在还在整理。”
路杳杳抿了口茶,润了润嘴唇,淡淡说道:“能者居之,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就换了吧。”
没多久,东宫内库的册子就送到路杳杳手中,她连翻几页后盯着其中一页。
“苏合香。”细白的指尖指着其中一个地方,疑惑说道,“多了这一味。”
苏合香是外邦进宫的贡品,有开窍豁痰,行气止痛的功效。
“可要让人看看殿下拿这些香去做什么了。”春嬷嬷不笑的时候,唇角两道皱纹也格外明显。
“不用了。”她合上册子,手指点了案桌,电光石火间突然冒出一个近乎离奇的想法,手指慢慢蜷缩握紧,“你去民间找个精通香料的香娘回来。”
春嬷嬷点头应下。
路杳杳手指不停地点着那本册子,没有继续看上去,只是抬头看了眼沙漏:“坐久了有点累,下午赴宴的时候叫我。”
“嬷嬷,我听闻有些香娘可以调制出一个奇奇怪怪的香料治病,真的吗?”路杳杳躺下的时候突然问道。
“自然可以,但都是旁门左道,还要辅一些草药,原是南方传来的东西,后来逐渐失传了,如今会这门手艺的不多了。”
“娘娘睡吧,那些东西能治病也能害人。”春嬷嬷掖了掖被子,“都是不好的东西。”
殿下中午没回来吃饭,路杳杳胃口不佳,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准备下午赴宴的东西。
花萼楼制造精密,冬暖夏凉,加之整栋楼乃是沉香木所做,两侧以麝香和**,筛土和建的阁壁,今日还未走进就能闻到淡淡的香味,意外地好闻。
“这是什么香,都不曾闻过。”路杳杳一见人,立马笑脸盈盈地问道。
“自己随手弄的。”淑妃穿着鹅黄色的宽袖长衫,额间点了淡黄色的花蕊,面容娇嫩,坐在麝香雕琢而成的栏杆边上,懒洋洋地说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送点。”
路杳杳坐在一侧,摸了摸肚子,摇了摇头:“算了,我现在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现在觉得好闻,也许等会有不喜欢了。”
淑妃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露出一点羡慕之色:“真好啊,若是闻不惯这香,我们就换个地方。”
淑妃盛宠多年却至今无嗣,不得不说是她莫大的遗憾。
“还好,这味道格外好闻,这些日子一直犯春困,今日闻了这个味道突然清醒了不少。”
“那就好。”淑妃的视线恋恋不舍地从她身上移开,捋了捋头发,笑说道,“圣人把中馈交给你,我也偷了懒,倒是忘记顾忌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
路杳杳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如既往的温柔模样。
“不过也不是我不愿替你接手此事。”淑妃原本懒洋洋地靠着栏杆,此刻不由停了停腰杆,看向路杳杳无奈说道,“圣人现在只放心你管事,还要你多多担待了。”
路杳杳心中一冽,脸上却是微微睁大眼睛,颇为无辜地看着她:“娘娘哪里的话,您陪着圣人这么久,圣人不过是怕你劳累罢了。”
淑妃捂着唇笑着指了指她:“倒是会说话,怪不得圣人喜欢,我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入宫,圣人一见你喜欢,回来一直夸你温柔,和路相完全不一样的人。”
有些人天生就合人眼缘,没人看了不喜欢,譬如路杳杳,长安内外没人不夸路家三娘子温柔善良,大方可亲。
圣人膝下公主皇子不少,但他对子女都格外冷淡,不假颜色,但当年一见她就喜欢得很,还留在宫内住了半月,最后回家时,还赏了足足十箱赏赐。
路杳杳抿唇娇羞地笑了笑。
“你昨日见了圣人,圣人可好?”淑妃转移话题,神色紧张问道。
“好多了,也不咳嗽了,正在批改折子呢。娘娘不用每日在殿门口等着了,若是好了,圣人一定会寻你的。”
“这就好,好了就好。”她眼神微微涣散地重复着,嘴角泛开苦笑,“总是看着才安心啊。”
路杳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过是着凉了而已,您和殿下也都太紧张了些。”
“太子啊。”淑妃的指甲无意划过栏杆,发出难听的咯吱一声,听得路杳杳下意识皱了皱眉。
“怎么了?”她懵懂问着。
淑妃倏地回神,看着太子妃勉强笑了笑,犹豫片刻说道:“没事,突然想起熹妃而已,熹妃的忌日也要到了吧。”
“熹妃?”路杳杳歪着头问道,“说起来,熹妃的忌日不知宫中是不是有什么禁忌。”
“那倒没有,只是圣人不喜欢,但熹妃是殿下母妃,你要多多费心了。”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自然。”
宫女们鱼贯而来,脚步轻盈,衣带飘香,奉上糕点和水果。
“算了,不提这些了,今日就是请你来说说话的,我这几日实在是无聊。”淑妃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花茶,递到她手边。
“你刚从越州回来,觉得越州如何?”她另起话题问道。
“好极了,还见了谢家人。”路杳杳的目光在淑妃身上一扫而过,却见淑妃一脸淡然,丝毫没有一点波动,到嘴边的话随即一变,“谢家二老在杭州也孤单得很,如今也有诰命在身,娘娘怎么不把人请到长安,也好就近照顾。”
“算了,他们在杭州住习惯了,想必也是不愿意上来的。”淑妃神色不变,画着精致妆容的眉眼笑脸盈盈地看向路杳杳。
这话和当初谢家人一心向上长安的话完全不同,以淑妃这样的聪慧难道会想不到他们见到太子妃会说什么话吗,可她现在还是能面无异色地说谎,可见她并不在乎谢家的死活,对于他们恶劣关系完全没有遮掩之心。
她倏地想起当时查到的消息。
淑妃因为一个男子和家中关系闹得很僵。
一个不知踪影的男子。
“越州好玩吗?”淑妃随口问道,岔开话题,长辈模样的开口,“你该仔细看看你母亲喜欢的越州,路相对路夫人真好,竟然能做到送骨异乡,当真是令人羡慕。”
她依旧是笑脸盈盈的样子,可路杳杳却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心情不佳。
“越州确实美。”路杳杳不明白淑妃今日东拉西扯到底想说什么,只能不露情绪地应下,不接她的话,哪怕她的问题是她很像知道的真相。
但若她的目的就是这里,自己也会借机说出来。
自己主动上钩,失了先手。
两人的话题莫名陷入沉默,淑妃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路杳杳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杯中的奶茶。
淑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突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春水双眸浮出一点水汽:“真像啊。”
“什么?”路杳杳抬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奇妙了。”淑妃笑说着,目光落在她眼底的泪痣下,有一瞬间的失神,“美人多痣,你这里当真是极好的。”
她指了指眼底的位置,眼波闪动。
路杳杳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还是不是奇怪我今日为什么叫你来。”淑妃喝了杯茶咽下一闪而过的情绪,转而笑问着。
路杳杳捧着茶杯的手一僵。
“我不会和东宫为敌的。”她悠悠说道,“只是昨夜做了一个梦,突然太想和人说说话了。”
“在杭州的日子真是好啊,可以没事就去隔了一条江的越州玩耍,路夫人爱越州的黄酒,我爱越州的墨香,江南走几步都是花,在也没有比那个时候还欢喜了。”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喜欢黄酒。”路杳杳惊讶地问道。
淑妃笑了笑:“听人说的。”
“你怕是不知道,路夫人和路相可是应着黄酒结缘的吧,路夫人可是海量,喝趴了路相呢。”她捂着唇笑说着。
“爹爹很少说起母亲的事情。”
路杳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羽扇一样的睫毛微微敛下,遮住眸底的冷光。
淑妃进宫时,母亲早已不在。
路家情况复杂,路夫人一直身体不好,缠绵病榻,一直居住在别院,而且从不外出交际,长城城认识她母亲的夫人屈指可数,尤其是最后几年几乎滴酒不沾,知道她会喝酒的人不多,喜欢喝黄酒的更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