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速度很快,眨眼的功夫就收拾好,状若无事地转身,倒也没重新坐下,只是好奇地屋内逛来逛去,大眼睛来回巡视着。
“淑妃和你讲了什么。”路远道见她在屋内乱逛,再一次问道。
路杳杳松口,简单地把昨日的话都重复了一下,最后总结道:“她好奇怪啊,好端端和我说这些做什么,甚至还暴露了自己。”
路远道手中的暖炉已经冰冷,连带着眼底的红色泪痣都在这一点冷意,闻言只是微微垂下眼眸,看着面前雕刻精美的手炉。
“你知道对不对?”路杳杳突如其来地靠近他,逼问着,“我之前就奇怪,淑妃帮我过好几次,我之前和她也就在宫宴上见过几次,路家不参与宫廷纷争,她突然这么好心,我就觉得奇怪。”
“若是因为你,倒也说得通。”
“但她一直掩藏得这么好,没理由对着我自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且一定和你有关!”
路杳杳信誓旦旦地看着他,像是早已洞悉一切的人,得意又无奈地感叹道:“只有女人会在爱情上失控。”
路远道抬眸,见她故作老道世故的模样,眼底却依旧干净明亮,满腹心思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这是路家唯一的女儿,聪敏而不油滑,拥有一双再也干净不过的眼睛,亮如明珠。
怪不得太子殿下会陷得深。
花团锦簇下是阴暗污垢,若是触及一道光,便会不由自主被吸引,忍不住靠近她。
“少看些话本。”路远道收回视线,打趣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下次还是远离她,白家现在被架在火上,皇后一定会出手,小心淑妃那你做靶子。”
路杳杳不信邪得看着他,确定什么消息也挖不出来了,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不说这些了,你知道熹妃**的吗?”
“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路远道惊讶地问道。
路杳杳没说实话,只是含糊应着:“随便问问。”
“你到底能不能好好回答我一个问题。”她生气地质问着,“你是推磨的驴吗,怎么说话都在打转。”
路远道见她生气了,连忙哄道:“不过是好奇你怎么关心这个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为她倒了一杯奶酥茶,亲自推到她面前。
“熹妃对外是病死的,其实是**的,但更深来说是被人逼死的。”路远道说起其他事情倒也利索,“熹妃是陇右道镇军大将军嫡长女,当年入宫时为了家族,但慕容家还是很快就……”
他沉默片刻:“父子三人全部战死,慕容家就此没落,而当时熹妃已经快要临盆了,慕容家若是在,她便是后宫令人忌惮的熹妃,但慕容家不在了。”
路杳杳紧张地捏紧小手。
“白家是百年世家,圣人娶熹妃本就是为了平衡后宫,虽然后面对熹妃依旧恩宠有加,但皇后依旧步步紧逼,汝阳公主对熹妃也有敌意,两人很快就抓住熹妃未出阁前和寄住在慕容家的斐家三郎君关系甚好,让熹妃逐渐失宠。”
“当时元遥三岁还未进秘书省小学读书,她们借着这两个事情,逼死熹妃。”
路杳杳睁大眼睛,露出吃惊之色,随后愤怒说道:“太过分了。”
路远道只是看着她笑着,饱含深意,沉默不语。
“圣人真的喜欢熹妃吗?”她问道。
“喜欢吧。”路远道笑了笑,“你见过熹妃的画像吗,当真是明艳娇媚的女子,只有陇右道的**长风才能生养出这样的人。”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他摸了摸路杳杳的脑袋,眼底露出一点真切的笑意,“就像没人会不喜欢你一样。”
“才不是,之前白家两位姑娘就不喜欢我,好多人都不喜欢我呢。”路杳杳皱眉,严肃地板着手指数着。
路远道只是看着她笑,眼底一捧春光几乎要溢出来。
鲜活而明艳,是春日最好的模样。
“你说圣人知道她别人逼死的吗?”她突然仰头,认真问道。
“应该知道的吧。”她也不等人回答,喃喃自语,“后宫片瓦之地,元遥小时候过得这么惊险,他难道不知道吗,不过是忌惮于白家。”
“这点喜欢也不过如此。”她不悦地下着定论。
“当年……”路远道叹气,“情况凶恶,世家的势力远胜圣人,当时的皇后乃是圣人发妻都被病故,爹爹之前三位寒门相爷皆不得善终,后宫全都是世家女,朝堂全是世家子。”
“路家完全是踩着众人血泪上来的,无辜的,该死的,情愿的,不愿的。”他低声说道,“路家已经没有选择的路了。”
“慕容家倒下没多久,爹爹当年被调往长安。”路杳杳敏锐问道,“两者有关吗?”
路远道没想到她这么敏锐,一时间没控制住心绪,被路杳杳捕捉到刹那的情绪。
“慕容家当然算世家,圣人为了拿回陇右道军权,拿慕容家祭棋,同年爹爹入长安,拜了袁相为师,这么巧的吗?”
“后宫的熹妃不再是能挡枪的棋子,也许真的是因为喜欢,圣人不愿再用后宫之人,所以选择在前朝立一个靶子,当时袁相是寒门宰相,可一个人哪里够,那便再找一个。”
路杳杳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感,顺藤摸瓜地说着:“其实,当时袁相已经是弃子了对不对,盐务改革,商道回收,直接触及到世家利益了。”
她自言自语,明亮的眼睛不由黯淡下来:“先皇后可以被逼死,熹妃可以被**,那是不是其实很多人也可以被死亡。”
“哥哥,我这几日总是在做梦,梦到娘在树下给我做衣服,还梦到你有日突然和爹爹大吵一架,看到你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中。”
路远道双手僵硬,倏地重了呼吸,只觉得早已没了痛觉的躯体,像是突然恢复了意识,疼得他经脉如刀割,疼得呼吸中带着血腥味。
“我有太多问题了,可你们一直不和我说。”
“所以当年娘到底为什么病了。”路杳杳握住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冷不丁开口问道。
“淑妃好端端提她太奇怪了,当年娘突然去世,我虽然才三岁,但你也知我记事早,她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一直养的很好。”
“还有,你当年在江南越州遇袭,淑妃提起母亲埋在越州的原因,你说起圣人熹妃上莫名的感叹,太多巧合了,巧合到我不得不多想。”
她琥珀色的清亮眼眸死死盯着路远道,像是要把他不经意露出的一点破绽死死抓住,牢牢握在手心,不容他有一点退缩:“你为什么不回长安,你为什么和爹爹矛盾这么大,你为什么要在背后搅弄风云。”
路远道伸手盖住路杳杳的手,冰冷如雪的触感让路杳杳一个激灵。
“你真的……”路远道抬眸,唇色泛着青色,脸颊上的血丝也尽数退下,整个人冰冷而病弱,好似冬日里马上就要消失的白雪,“为了这些事情,对你哥哥连心机都用上了。”
“那你跟我说为什么?”路杳杳反手握住他的手,眉宇坚定,“连淑妃这样的外人都知道,我却不能知道。”
“可你心底已经明白了不是吗。”路远道失了精气神,看着比在越州还要憔悴,脸上浮现出一点虚幻的笑意,“可你确定要听吗?杳杳。”
“娘已经睡在她最喜欢的地方了,那是她此生最好的时光,她一生都随着爹在各地奔波,从未为自己活过,去越州是她唯一的希望的,也是她自愿掩埋这段往事。”
路远道咳嗽着,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撕心裂肺。
路杳杳失神地听着他的话,突然打了个寒颤。
娘也是被逼死的,死于权力碾压,却也死于心甘情愿。
那爹爹知道吗?
爹娘奇怪的关系,娘从未住在路家,爹也不踏入别院。
相爱的人当着是如此吗。
“把药条子留下,你回去吧。”路远道闭上眼,疲倦而清冷。
“那我问你最后一句。”
路杳杳后退一步:“娘当时也是一直咳嗽病弱,你也是一直咳嗽病弱,你们是不是都是**了。”
“又想诓我?”路远道失笑。
“那就是了。”路杳杳眼神失神,只是看着他,自言自语,“若是不是,你会直接说我胡言乱语,而不是这种敷衍的口气。”
路远道自沉思间睁开眼看着她。
路杳杳捏紧手中的布条子:“我自己查。”
她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了。
路远道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眼前,眼神涣散,只觉得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有一把刀强硬而无情地横冲直撞,疼得他无力说话。
“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他想笑,嘴角却又提不起来。
路杳杳心跳极快,直到出了院子这才平稳气息,就在此时,顺平及时在拐弯口出现,恭敬问道:“娘娘可要等相爷回来。”
“不用了。”路杳杳快步走着,只是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问道,“爹爹喜欢娘吗?”
她看着顺平,他年纪其实不小了,从西洲食不果腹,奄奄一息的小书童到长安城宰相门前七品官的大管家,见证了路家艰难又荣耀的一生。
顺平没有回看她的视线,依旧保持谦卑有礼:“相爷一生只偏爱夫人。”
“会变吗?”路杳杳咄咄逼人。
“此生不变。”
路杳杳听着他的话,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声自我安慰道:“一定是淑妃骗我。”
爹爹至今都没有再娶,连对钦慕自己的汝阳公主都是不苟言笑,长安城谁不夸路相深情。
“我先回宫。”路杳杳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却不料走到一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平安。”
回答她的是平安咧嘴笑的模样。
“小人正打算和娘娘说起此事。”身后顺平无奈说道,“平安不知怎么搭着娘娘的马车也跟着跑出来了。”
平安哒哒地跑到她的腿边,谄媚又粘人地噌着她,非常无辜。
“娘娘可要小人派人送回宫。”顺平问。
“算了,坐我的马车,我自己带回去。”路杳杳也是被气得没了脾气,捏捏它的耳朵,见它完全没有一点眼力见,尾巴还是摇得欢快。
顺平看着娘娘的马车消失在如盛街,这才关上大门。
路杳杳坐在马车内揉着平安的狗头,任由它趴在窗户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兴奋地眼睛直亮。
“娘娘前面有书生**。”卫风的身影出现在窗边。
“怎么了?”路杳杳好奇地和平安挤在一起朝外看去。
“白家之前私自运出的盐说是都运往北方,一边卖给室韦族的反对派,一边卖给更北的游牧人,甚至还传出囤积铁块的流言。”
“这些读书人正在**,要求严查,正在**。”
路杳杳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室韦族要来大昇求助,怪不得千秋宴刚过就要殿下下江南,原来如此。”
“可要转道,这里太多人了。”卫风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皱眉问道。
“走。”路杳杳出门的马车是东宫标志,此刻若是被书生看到只怕不好。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东宫的马车。那群书生果然立马就围了上来。
卫风见势不对,立马转头朝着小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