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她默了默,便道:“可能只是……很多事情,我们无法互相理解吧。”
“我能理解小嫂嫂。”谢玹唇角挂上少年人独有的爽朗笑意。
“多谢。”陈绮也笑了笑。
“只是,二哥,我也是理解的。”
少年的声音宛如极静极静的石窟的钟乳岩上落下的水滴。
一字一顿敲打在陈绮的耳膜之上。
陈绮看向谢玹,这少年的纯净的瞳孔中流露出几分伤感,而这份伤感,显然不是因为他自己本身。
“二哥他,这些年来,其实有许多的苦。当然,我并不是对二哥伤害小嫂嫂的行为做开脱,只是人心柔软,我又一直在兄长的庇护之下长大,所以不得不为他说几句,若是小嫂嫂不愿听,我这便住口。”
陈绮看着谢玹的眼,终是半个不字不忍说出口,正如他所说,人心本就柔软,那么,若是听一听,也无妨吧。
“你说吧。”
谢玹唇角又泛起笑意来,道:“小嫂嫂真是温柔。”
“才……没有。”被谢玹这么夸,陈绮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
谢玹轻笑一声,这才续道:“谢氏本是前朝望族,但也是因为如此,自大周开国以来,便处处遭到钳制。自先父先母故去,我们兄弟四人,便成为了砧板之上的鱼肉。不仅叔伯对先父先母留下的诸多财富有所觊觎,连朝中都盯着……小嫂嫂知道这是为何么?谢氏诸多氏族,唯独我们要备受瞩目?”
陈绮有些涩涩然的摇了摇头。
“此事说来复杂,但主要原因,是因为大商之时遗留的丹朱,与我们谢氏这一支有关。而我们身上的这份诅咒,也因为丹朱而起。不过此事我不细说,我想和小嫂嫂说的是,那时候我尚且年幼,谢氏长辈以托管为名,要求接管先父先母所留下来的一切,兄长二人不允,他们便提出,若兄长能够有管理这笔财产的能力,便将一切交由我们处置。”
“但是,小嫂嫂,一旦士人从商,此生便再也不能入仕了。”
再也不能?
陈绮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商人逐利而生,为利来为利往,自然为权贵世家所不齿,只是一边不齿着,一边便又依赖着。但总归是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嗤之以鼻的。
谢家百年士族……
“而那年的秋贡,二哥原是最有希望高中的。”
看到陈绮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谢玹忍不住伸手用拇指拂过她柔软的眉头。
“这些年阿兄在朝中虽有所起色,但也是如履薄冰,二哥也在商场之上为他处处打点,不仅如此,族中产业,也要由二哥照看。有才是祸,无才亦是,而‘财’字亦然。”
“小嫂嫂,我知你温柔,也知你你心中抗拒,也知你二人各有各的难处……而我所说这些,也并非要你改变,只是,即便是二哥处事诸多不当,可他并非恶人。”
“小嫂嫂?”
陈绮有些发愣,回过神来时,眼角又落下泪来,谢玹低叹一声,又伸手拭去陈绮眼角的泪水。
“虽是小嫂嫂哭泣的模样楚楚动人,可我更希望小嫂嫂能笑着,”
当少年人修长的手指触上脸颊之后,陈绮才清醒过来,随后少年人的脸却已经近在咫尺。
“你也好,阿兄也好,二哥也好,你们都是我重要的家人。”
陈绮清晰的看见,眼前少年的瞳孔之中倒映着自己模样。
是家人啊。
男女之间的情爱,两人之间已经足矣。剩下来的,她所能给的,也只有亲人之情。
若是谢渊能和阿玹一般想便好了。
就算现在改变不了谢渊的想法,但努力的话,努力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的话,他也一定可以接受的吧。
一定可以的吧……
想到这里,陈绮破涕为笑,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后伸手抱住了谢玹。
“是,你们是我重要的家人。”
谢玹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陈绮会伸手抱住她,却也只是呆愣片刻,随后也伸手回抱她。
对现在的小嫂嫂来说,说谎是最好的办法吧。
这扭曲的谢家……这扭曲的诅咒……刻入骨血的禁忌纠葛……
怎么可能会真正将有欲的女子当做家人呢……
小嫂嫂的这份天真单纯,对他们兄弟几人来说,当真是毒药一般……
却教人,甘之如饴……
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陈绮早已倦极也不知何时已然入睡。
谢玹为她掩好被角,便推门而出。
月朗星稀,庭中植树下,谢渊仍立在那里。
“你当真这么想?”见谢玹走出来,谢渊便出声问道。
谢玹勾了勾唇,轻叹道,“二哥你在商场之上那般诡诈,却不肯对小嫂嫂说半个谎字,若论真情真意,我与阿兄,皆不及你。”
“可她不明白不是吗?”谢渊自嘲般勾了勾唇角。
“聪明如斯,却在嫂嫂这里不懂变通,可真不愧是我的二哥。”谢玹语中满是调侃,谢渊自是听了出来,只是与弟弟争辩,只会失了他兄长的风度,便道:“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拆穿的,阿绮温柔善良,却又比谁都敏感聪明,总有一天,她会自己发现。”
谢玹却轻笑一声。
似是早已胸有成竹。
“那便在发现之前得到她不就行了吗?”
谢渊看向谢玹那势在必得的眼神,不过十叁四岁的少年,眼中透露出的野心已经可见一斑。
又是一只谢家的狐狸。
因是前夜累极,陈绮第二日起得有些迟。
她刚洗漱完换上衣服,便听到外头有敲门声响起。
“小嫂嫂还没起么?我给你带早膳来了。”
是谢玹的声音。
陈绮理了理衣襟,便到门前,将门打了开。
初春的阳光明媚,均匀的洒落在眼前的少年人的身上,直教人觉得格外明朗。
“阿玹早啊。”陈绮朝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来。
“小嫂嫂早。”谢玹也柔声回道。
阿玹这般年纪,陈绮对他并没有什么防备,随即便让了身,让他进门来。
谢玹拿着食盒进了门,便置在了桌上上,随后一盘盘端了出来,摆放整齐。
色香味俱全,显然是刚做好的。陈绮不由得叹了句,“这些都是阿玹做的么,真厉害。”
谢玹有些腼腆的红了脸,随后温吞道:“一些拿不上台面的手艺,若是叁哥的厨艺,小嫂嫂尝了,定当此生都难以忘怀。”
谢玹说得这般夸张,逗得陈绮哈哈一笑道:“当真这么夸张么?”
他知陈绮不信,也不多解释,便道:“叁哥幼时便已出家做了道士,时常叁两年才回族中一次,若是他那日回来,我便央他下厨试试。”
陈绮又是噗嗤一笑道:“这哪能,他舟车劳顿的回来,应是我这个做嫂嫂下厨招待才是。”
“叁哥是世外之人,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谢玹道,“嫂嫂快些用膳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绮轻应了一声,坐了下来。
“阿玹也一起吃吧,”陈绮对他道。
谢玹似是为难般笑着摇摇头道:“这可不行,因为我只备了小嫂嫂一人的碗筷。”
“这样啊……”陈绮有些遗憾道,“那便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谢玹点了点头,随后坐在了陈绮对面的位置上。
“如今已是叁月,若我没有记错,四月便是春闱了吧。”陈绮刚夹了一口菜,还未入口,便出声道。
“是的。”谢玹回答。
“可是,这种时候,你不应当宿在学堂那里,准备春闱么?”
“前些日子嫂嫂和阿兄成婚,先生便允我告假,原是今天要回去的,但放心不下小嫂嫂一个人在家……”
“怎么会是我一个人,不是还有谢……”
谢渊。
刚想说出口的话悄无声息的断了。
这偌大的宅邸之中没有婢仆,若是阿玹走了,那么便要独自面对谢渊了。
“为什么,这宅子里没有婢仆呢?”陈绮低低问道。
兄弟四人只能对一人有欲,又和这偌大的宅院中没有一个婢仆有什么联系?
若是谢恪在尚好,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总觉得有些冷清。虽然陈家不及谢氏显赫,但一年四季,府中有人往来,到底还算是热闹的。
“此事……与阿兄有关,我不便同嫂嫂说,等阿兄回来,嫂嫂问他便是,阿兄一定会愿意告诉你的。”谢玹道。
“嗯……”陈绮轻轻回声道。
察觉到陈绮眼中的寂寞,谢玹不由软声道:“若是嫂嫂觉得孤单了,不如我待会陪嫂嫂去建康城的街市看看,过些时日便是上巳节,街上已有些准备,我今儿可以陪嫂嫂去看个鲜,待上巳节之时,便让阿兄带你去瞧,可好?”
一听到可以出门,陈绮的眼中便好似放了光,连忙点头道,“好,待我吃完便去。”
陈绮随意的吃了几口,便连忙起身,对谢玹道:“好了我吃完了。”
雀跃的像是个小孩子似得,让人想摸摸她的头将她抱到怀里头。分明同他一般年纪,却让他只想放在掌心呵护珍惜。
“那走吧。”谢玹宠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