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局审讯室,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后,张振海上身后仰,瘫坐在铁椅中,神情里似乎带着一丝解脱。
严衍遣退了其他人,昏暗逼仄的铁室内,只剩下他和张振海。
“我还有一个问题。”严衍说:“是出于我私人目的问你,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张振海抬手,铁链摇晃,他捂住脸,疲惫道:“你问。”
“颜溯,为什么向我推荐颜溯,如果没有他,你不可能这么快落网。”
张振海放下双手,混浊的眼睛直直盯住对面的警察,横眉竖目、满腔正义、为人民服务的警察。
“呵,”张振海笑了,紧接着,这低低的嗤笑,化为了仰天大笑,他伏在桌面,笑出了眼泪花,“我脑子里的玩意儿,逼着我这么做,你信吗?严警官,你信吗?你以为我愿意和他打交道?!”
张振海腾得站起身,唾沫星子乱飞,愤怒而绝望地涨红了脸,粗声咆哮:“他就是个恶魔!扫把星!谁他妈碰上他,都他妈要倒大霉!——”
严衍面沉似铁,咬着牙问:“你脑子里的玩意儿,是什么?颜溯知道吗?他那天播放的歌是什么东西?”
张振海比了个枪的手势,粗粝指头抵住自己太阳穴,狞笑:“这你就得去问他了,人民警察,你该去问问,那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是他妈个什么玩意儿!”
严衍立在审讯室中,许久未动,半晌,他闭上眼睛,呼出一口长气。
案子结束,将案情资料归档存入档案室,严衍去了一趟赵局办公室,汇报情况外加申请奖状。
“颜溯帮了很多忙,”严衍站在赵川的红木办公桌前,真心实意地笑,“咱们得给他发个奖状。”
赵川背对他立在窗户前,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城市,双手负在身后,若有所思。
“老赵?”严衍喊他:“想什么呢。”
赵局猛地回过神来,不尴不尬地笑笑,重复他的话道:“你说给颜溯发个奖状?”
严衍点头,咧开嘴角:“咱们局里上次表彰会,不是剩了很多空奖状没用吗,省得浪费,给他颁一张以示嘉奖。”
赵局跟着他一块儿笑了,手指了指严衍,感叹:“你这小子,咋不直接跟他发奖金呢。”
严衍认真地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我估计他不会要,他这人,应该不喜欢沾染这些铜臭气。”
赵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意有所指道:“你还挺了解他。”
严衍摊开双手,耸肩。
赵局乐不可支,大笑:“行,就给他发个大奖状!”
下班后,严衍开着他的黑色大奔,放了一张摇滚碟,嘴里哼着小曲儿,拐上立交桥,往三环宁北影校附近去。
颜溯的店子还没打烊,严衍远远看了一眼,把大奔停进公路旁的白色停车线内,甩上车门,一手捏着卷成筒的奖状,一手转动钥匙圈,心情颇好地穿过马路,进了颜溯的面包店。
颜溯抱着热水袋,倚在收银台边打盹。
严衍轻手轻脚地进去,没吵醒他,将手里的大红奖状摊开,用双掌熨帖平整,然后立在玻璃保温柜外,静静地观察颜溯。
暮色渐近。
颜溯醒了,猛地睁开眼睛,直直瞪著前方,足足三秒后,才回过神似的,他抓了抓凌乱的略长的头发,注意到身旁有个人影,扭过头来,看见了笑容灿烂的严衍。
“颜老板,醒啦。”严衍笑道,将奖状递给颜溯:“喏,优秀市民奖。”
颜溯愣了下,一脸莫名其妙,接过奖状摊平一看,蓦地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歪歪扭扭优秀市民几个大字,好笑地问:“这字,你写的?”
严衍单手叉腰,一手将额发拂至脑门后,翘着鼻子,自信道:“咋样,不错吧。”
颜溯想了想,诚实地评价:“不好看。”
严衍没恼,大约心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看着自己龙飞凤舞、蚯蚓乱爬的大字儿,摸摸鼻梁:“我可是写了好几张,这张是最不丑的。”
颜溯放下奖状,轻声说:“谢谢。”
严衍搔了搔后脑勺,不太好意思道:“你喜欢就好。”
颜溯把奖状收起来。严衍双手插进裤兜,慵懒闲适地在面包店内闲逛。
“生意怎么样?”严衍随口问,颜溯抬起眼帘:“还行,学生多。”
严衍点头:“回头让哥儿几个来照顾你生意。”
颜溯抿了下唇,没作声。
严衍溜达来溜达去,不大的面包店被他里里外外瞅了个遍,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又不是什么风景名胜,热闹景点。
透过橱窗反射,严衍看见颜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
“咳,”严衍握拳抵在唇边,磨蹭了半天,才开口:“颜老板,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鼻息间弥漫着奶油蛋糕的甜腻香味,严衍耸动鼻尖。
“你问。”颜溯似乎早有预料。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出现在抓捕现场,我怀疑你和耗子串通。”严衍笑容褪去,转身,人高马大伫立在颜溯面前,他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单薄青年整个儿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