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路易在S国最北端,是17世纪以来法国殖民时期的首府,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旅游城市,距离首都有四小时车程。每年秋季,西边的沙滩有成百上千的欧洲人晒日光浴、背着冲浪板下海。
离九点还有一刻钟,落了场急雨,天又放晴。车子颠簸着开到海岸边一栋四层楼房,楼下的大牌子写着醒目的“Arc d’Or”,画着一张金弓,大门紧闭。
沉铨在五十米远的咖啡馆买了一杯意式黑咖啡,一杯芒果汁,让陆冉在屋里坐着,自己在太阳地里等。
陆冉问了服务生,得知金弓阀门周六不上班,等了近一个半小时,还是没有人来。沉铨依旧耐心地站在那里,车前盖的咖啡早就凉了,他看完最后一页资料,将那迭写满字迹的格子纸干脆利落地扔进垃圾桶。
骄阳似火,屋外的温度越来越高,他的黑西装看起来就热,可他没有脱外套,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皮鞋边的水泥地积了一小滩汗渍。终于,在陆冉忍不住出去叫他时,一辆白色的车从坑坑洼洼的土路尽头开了进来。
已经是十一点整。
两辆车并排停在树荫里,新来的车主从驾驶室走出,不由多看了眼右边型号相仿的布加迪,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和沉铨握手:“洛朗·罗杰,幸会,这位是我太太伊莎贝尔。”
金弓的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白人,棕发碧眼,胡须浓密,格子衬衫上带着古龙水的气味。他夫人一身碎花吊带裙,穿着人字拖,陆冉发现她的金色卷发是湿的,装作不经意往车里一瞥,便发现了一个装着毛巾和沐浴液瓶子的LV纸袋。
原来是游泳去了。
“真巧,您也喜欢这个牌子的车,这儿很少有人买!”伊莎贝尔惊喜道,亲热地给陆冉来了个贴面礼。
“这位小姐是沉先生的?”
“秘书,姓陆,您可以叫我Luna。”陆冉抢先道,同罗杰握手。沉铨今天一定是要谈大事,这种场合带女朋友,未免不正式。不管对方态度如何傲慢,让他们干等了多久,星舟的面子不能丢。
罗杰敏锐地捕捉到沉铨面上一闪而过的不满,拿钥匙开了门,带他们往电梯走,“抱歉,我刚看到您八点多发的信息。沉先生,我告诉您按工作日上班时间见面,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怎么不去咖啡厅里等,给我打电话?”
“您每周六早上都要海钓两小时,今天风和日丽,我猜您收获颇丰,不好打搅您的兴致。”沉铨礼貌而风趣地道,“况且D市总是下雨,很久没看见这样的太阳,我不想闷在屋里,就站在门口,这样您开进小路就能看见我,而不是浪费时间去咖啡厅里找人。”
陆冉几乎以为他被谢北辰给附身了,说好不管外联的,这个高超的说话技巧和爆表情商是怎么回事?
罗杰收起讶异的表情,这时才露出第一个笑容:“沉先生,没想到您把我调查得这么清楚。不过站在太阳底下什么也不做,是很难受的。”
“等待是一个候选人的必修课。叁年前我收购冈比亚工厂的时候,在主管办公室外等了五个小时。”沉铨平静地叙述。
陆冉纵然知道他当初在西非创业不易,但没想到他竟能抛弃贵胄尊严,对一个市值不到千万的小工厂那么礼待,不禁感叹一句人家成功是有充分理由的。
“年轻就是好。”罗杰请客人坐到总裁办公室的沙发上,“以后非洲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嘛,就带着太太回比利时享福了。沉先生,您既然想收购我们金弓,这次应该带了不少文件让我过目吧?”
收购!
刹那间,陆冉恍然大悟——星舟参加不了博览会的中方队伍,但谁也没规定不能收购国外公司啊!金弓阀门已经列入了博览会名单,只要在12月底大会召开之前把实际控股权转移过来,母公司照样能获益,这样一来,为摄像头项目借的资金也能花出去了。
她这才体会到刚才沉铨话里的深意。他打着横向收购的主意,说难听点就是一意孤行,只凭这个周末,能行说服金弓吗?而且时间太紧了,纵然这边法律没那么严,当地人和政府的办事效率低下,他能在两个月内完成计划吗?
思及他对谢北辰所说的“把握不到八成所以不公开”,陆冉不禁捏了把汗。
“真不巧,我唯一带来的文件,就是律师拟好的收购合同。”
这句狂妄之言让罗杰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震惊和不加掩饰的兴趣,沉铨视若无睹,绅士地虚挡了一下伊莎贝尔拿咖啡壶的手,“谢谢,我的秘书小姐不让我喝太多咖啡。”
“喔,好的。”伊莎贝尔玩味地看向陆冉,给他换了相同的薄荷茶,坐到罗杰身边。同为女性,陆冉的直觉告诉她,这位风情万种的女主人对沉铨的印象很不错。
“罗杰先生,您这次寻找买家很急,我两周前已经把公司做过的项目、构想战略和部分财务表发到您的邮箱,如果您没有仔细看过,是不会答应这次约会的。”沉铨温言道,“相信以您在国际记忆大赛中过目不忘的好记性,星舟的资格已经印在您的脑海里了。我想当面向您承诺的是,金弓在我手里五年,会变成什么样。”
听到这里,罗杰慢慢坐正了身体,绿眼睛迸发出精光,“沉先生,我的确很感兴趣。但我首先要提醒您,不管您说得如何精彩,今天我都不可能签合同——因为我的律师度假去了。”
沉铨放下薄荷茶,“无妨。如果您允许,我就开始了。”
摆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他的语速几乎和法国年轻人一样快,陆冉听了二十分钟就有些跟不上。她知道这就是他辛苦准备的稿子,可他开口说出来,完全没有背诵的感觉,宛如时钟的脚步,精准,流畅,带着一种饱满而自信的情绪,步步向前。
Pertinent 。
她脑子里只有这个单词。语言上的审时度势,是一种珍贵的艺术天赋。
有那么一瞬间,陆冉忽然觉得他不该和“沉铨”这个名字一样,充满金属质感、坚硬冰冷,反而觉得他生来就应该做具有感染力的事情,比如写宣传材料,演讲,还有绘画……可他几乎从来不在人前展现这一面。
他明明是喜欢的。如果不喜欢,这些事做起来,会很痛苦。
“一点半了,沉先生,就到这里吧。原谅我,我不想继续谈工作了。”
罗杰平静的声音把她的思绪从九霄云外拉回来,陆冉心中一沉。两个多小时,他始终在听,面色淡然,提的问题寥寥无几。
“您二位既然难得来一趟圣路易,就让我们尽地主之谊,带您和这位小姐散散心,明天吃了午饭再走。”他笑道,“沉先生在巴黎待了叁年,应该习惯欧洲人的生活方式了,周末就是用来休息的。”
*
午餐就在罗杰投资的一家海滨饭店“自行车小铺”,离公司不远。顾名思义,这家店门厅摆放着许多自行车,生意两开花,丈夫专门修车,妻子和叁个女儿做饭。小屋外,一辆标致沾满尘泥,司机叼着烟探头看侧视镜倒车,车上的食客刚进去。
一行人经过只能容纳五张桌子的窄小红砖室,有条石阶斜斜向下,通向广阔宁静的沙滩。明亮清澈的天光洒在过道两侧的绿萝上,花影摇曳,布景玲珑别致,露台上摆着几张蓝白色桌椅。
前方,一个人影正要落座,他听到脚步声回头,摘下墨镜揣进裤兜,兴冲冲打了个招呼:“罗杰先生,原来您已经有客人了。”
真是冤家路窄!
陆冉怎么也料不到会在这里碰见NCG的公子爷卡洛斯·瓦德尔,下意识望向沉铨,他脸上波澜不惊,连个客套的假笑都不给,替她拉开椅子。她戳了下他的掌心,悄悄问:“他怎么在这儿?不会又来跟你抢生意吧!”
沉铨安抚地回握住她的手指,“回去再说。”
那边罗杰夫妇和卡洛斯寒暄了几句,换了个大圆桌,邀请他一同入座。
“瓦德尔先生,我以为您周一才到呢。”罗杰客气地给他倒了杯气泡水。听他话中意思NCG也和金弓有约,卡洛斯来得太及时,和沉铨一脚后一脚前。
卡洛斯一身热带风情的蓝底花衬衫搭休闲款白长裤,看上去就是来度假的,“啊,我很久没来过圣路易了,借此机会来这里度个周末。听说您有家餐馆做比利时菜,就来尝尝看,正巧遇上你们。陆小姐!您比上次更漂亮了。”
他就坐在陆冉左边,英俊的贵族面孔带着几丝邪气的风情,倏然凑了过来,嘴唇蜻蜓点水碰上她的面颊。陆冉只感觉腰被一扯,顷刻间向后倒了几公分,身后冒出的幽幽寒气简直要冻死人。
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贴面礼,他非要弄得让人侧目吗?她在心中哀嚎一声,埋怨这男人太小心眼,飞快地拽了张桌上的餐巾纸佯装擦嘴:“不好意思,我刚刚吃了个腌橄榄。”
卡洛斯勾起嘴角,对上沉铨冷冷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有些发沉,“没事,完全理解。”
罗杰早知道这两人针锋相对,一副视若无睹的淡定表情:“咱们今天就撇开工作,二位都是我的客人,这顿饭我来请。虽然这家的老板是马里人,但菜谱是我太太贡献的,是最最地道的比利时菜。”
伊莎贝尔朝厨房喊了声“阿梅内塔”,一个十二叁岁的黑人小姑娘跑出来,穿着火红的沃洛夫长裙,大大的眼睛小鹿般灵慧可爱。她把菜单发给众人,递到正在拿手机发信息的卡洛斯时,突然一愣,紧盯着他的脸,扯了下女主人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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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 · 画饼大师 · 传销天王 · PPT小能手 · 铨
这文和商战沾边的地方也就是现实中“某网老总带十几个大汉抢印章”、“某大佬看绝命毒师给竞争对手下毒”这种低级手段,大家一笑了之。
下章还是糖。如果我有罪,让法律来制裁我,让道德来审判我,而不是让读者觉得这文没意思所以都不点进来看?_?